第二十二章 一

“天真他妈冷。”坐在副驾驶的郝齐咒骂。穿着亮灰色西裤的腿有点抖。

“不就结个婚吗，瞅给你吓的。”暖风开得很大，开出不到100米，王远已经觉得热了，怎么都不信郝齐腿抖是冻的。

“给伴娘准备的红包都带了是不？不给钱不能让咱们进。”郝齐被紧张绷平了抬头纹的脸上扯出一点笑。

“不让进就不进，赶不上典礼不赖咱们。”

“我擦，赖谁也是我结不上婚啊，不是我结我也有钢儿。”

两人大笑。车驶过了县城最东边的那座桥。

10月7号，清晨5点，天地一总罩在浓雾里，能见度不足500米，王远开着张欣的车，引擎盖上绑着一大簇花，车顶绑着粉色气球，后面跟着十几辆车。去距离县城二十公里的一个乡接梁辰。昨晚帮郝齐布置新房，几乎一夜没睡，莫名兴奋，聊东说西吹牛逼，一晃，天就亮了。

“开始录像啦？”车还没到，拍婚礼视频的人已经扛着摄像机站在门口了。看腿，郝齐又有点冷了。

“花拿上，腰板直溜儿点，好好走，别松松垮垮的。”王远反手在郝齐肩头打了一下。

梁辰家在河边，大院套，院里院外站了不少人，有来捧场的，有一会跟他们走的娘家亲。梁辰的爸爸和哥哥站在主要位置上，穿着崭新的衣服，脸上带着拘谨的笑。王远突然想起了付菡的爸爸和哥哥，想起了跟他们见面那天，他们笑的很自然，带着先入为主的瞧不起，上下打量他。付国文问他家里的情况，每月赚多少钱，有多少积蓄，以后有什么打算，沉着脸，时不时皱眉，没连连摇头大概是给女儿面子，付菡忍不住插嘴，夸他有多好。付国文意味深长的叹气，点到为止的笑，组合起来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会有什么出息，你嫁他，也别想靠他过什么好日子。然后开始说他的计划，村口的楼盘，会给他们留一个好位置的大户型，冬天交房，马上装修，钱他出，明年春天结婚，他再把家里那辆宝马X5陪送给他们（付伟像被割了肉似的看他爸，这个大概事先没跟他说），结婚以后，他要还是想修车，由他出钱，给他开个店，或者跟着他干工程。这时候付伟实在忍不住插嘴说：“修车的就老实修车得了，干工程，长那脑袋了吗？”

当房门被梁辰的小姐妹从里挡住，新郎进不去的时候，王远听到了一片会心的笑声。东北一直不兴这一手，就这两年，才多了这个添乱的环节。

“痛快上红包，别磨叽。”门里喊，声音亢奋。

“红包太厚，门缝儿塞不进去，开门给。”王远贴门站着，拿着红包在门玻璃前晃。

“别整事儿，开门你们把新娘子抢跑了怎么办？”一个大脸盘子小眼睛的姑娘说。

“拉倒吧，新娘那体格子，她不想走谁能抢动？”王远的话又引起了一阵笑声。屋里一个胸前带花的中年妇女，焦急地笑劝姑娘们快开门，应该是梁辰的妈。门开了道小缝，王远就势拽开门，带着身后人涌进了屋里。把准备好的红包发给起哄的几个姑娘发完，就开始了传统的程序。梁辰哥哥亲近地同郝齐耳语，嘱咐着什么，郝齐不住点头。王远想起那晚吃饭，付伟从头到尾只有两个表情：轻蔑和冷笑。王远觉得要是不把他鼻子砸的跟脸一样平，他这辈子面对他都会是这副德性。可他不自觉紧握拳的时候握到了付菡的手，她的家人，是他对面的阵地，子弹上膛，随时可能开战，但却是她身后的堡垒，有家人支持，她才有底，她才能安然自如地过日子。

梁辰化了一个让人不敢认的妆，穿着露肩低胸白婚纱，坐在炕上，巨大的裙摆，壮硕的她，一铺大炕被占的只剩些边边角角，花生栗子桂圆大枣撒在裙子的褶皱里。郝齐按摄像的指导，捧着花单膝跪到炕檐下，木讷滑稽地说着求婚的词，梁辰的“我愿意”说的认真多了，所以显得特别做作。之后两人对着摄像机吃了块糖，寓意生活甜甜蜜蜜，又一块吃了几口带荷包蛋的面条，寓意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到了吃的环节，新人也终于放松起来，被吸溜同一根面条最后亲个嘴的环节逗笑。站在摄像身后的王远不禁想他和付菡结婚时会不会也有这个桥段？她回来一个多月，已经说过五六次结婚了。她穿婚纱得比梁辰漂亮二十倍吧？不止，起码五十倍。如果要结婚，要把这些又傻又可笑的程序走遍，他只希望和付菡一起。他敢不顾一切地找付菡回来，就因为她比一切都重要。付菡能跟他一块烤串，他怎么就不能接受她的家人？接受不了就忍着，直到忍不住，没玩命忍过扛过，就是对不起她。况且，谁知道付国文心脏上那六个支架是不是都能支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