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线索

虽然到了晚上，白日的酷热已降了一大半，但用力瞪着三轮车，于大为还是汗流浃背。怕把T恤湿透，再说又是晚上，街上行人不多，他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背，还稍微凉快些。

当初学习成绩不好，高中都没毕业，但于大为并不傻。在上次东叔和他说了一些话之后，果然交给了他一些以前没有经手的工作。他不知道东叔从哪里收留了一些流浪猫，而这些猫并不在救助站多停，就让送到西郊的一个动物诊疗所，交给一个姓李的医生。东叔说要让李医生给这些猫做检查和治疗。这是第二次往李医生的动物诊疗所送猫了，于大为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要晚上送去，而且这些猫，并没有让于大为在他的那台工作电脑上记录。于大为知道自己不能透露出任何疑惑，只管做好东叔交代的事。

猫儿们在封好的箱子里并不安静，虽然箱子上都留了通气孔，但他们挤在里面，还是觉得别扭，不停地喵喵叫着，有的还试图冲出来，用爪子挠着箱子。于大为想赶快到达动物诊疗所，这样猫儿们就能提前出来活动透气了，脚下又增加了点力气。

李医生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面部表情能够看出他的喜怒。快速清点了猫的数量后，他说：“可以了。”

打了两次照面，李医生总共和于大为说了五句话。那四句是上次说的。

“你是小桥救助站的？”

“我姓李。”

“把它们抬进屋里就行了。”

“慢走。”

就这四句话，而这次连“慢走”都没说。于大为把三个纸箱搬进诊所，打开盖子，猫儿们都探出头四处张望。

看到李医生不再多说，于大为打了个招呼便蹬着三轮车走了。

卸掉了箱子，骑着空三轮车轻松了许多，细细夏风拂面，于大为心情好了起来。上次他遇到了一个同乡，闲聊了几句，那个人说他姐姐已经谈好了对象，好像快要结婚了，而这些姐姐在电话里都没有告诉他。现在他的工资涨了，每个月可以多存些，尽快给姐姐买一个像样的结婚礼物。

他骑着三轮车，不自觉地哼起了歌，一种久违的希望的火苗在他心底慢慢燃烧起来。

好不容易熬过一夜，卫奇早上随便吃了早饭，没有主动洗碗，给卫建民打了个招呼便出门了。花狸见卫奇并没有带她出去玩的意思，有些失落。它走进厨房，先跳上米桶，再跳上窗台，从那里能看到卫奇骑着他的白色山地车从楼前经过，顺着大院的行车道朝大门口方向飞快骑去，直到被另一栋楼挡住了视线。花狸怏怏地回过头来，恰巧与卫建民四目相对。刚才卫建民收拾了碗筷走到厨房，在门口看到他家的这只猫站在窗台上专注地往外看，正在诧异这猫在看什么时，猫咪突然转身，看到他站在后面显然吓了一跳，也不顾窗台的高度直接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姑姑家的小区，还没骑到单元门口就看到黄媛媛在漫无目的转悠，显然是在等他。来之前他就给黄媛媛发了信息。

看到卫奇，黄媛媛走了过来，说：“今天怎么没有带你的那个形影不离的兄弟？”

卫奇并不理会这个问题，把自行车停好，便用手语问：“你真的知道答案？”

媛媛也不多说，掏出手机让卫奇看，那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页纸。卫奇把图片放大了看，纸上是一篇繁体字的内容：

白帽花

味辛平

主咳逆上氣，破積聚飲食，水氣惡創，金創，蛆蝕，盅毒。

生堿灘。

《醫覽》曰：白帽，樹花，二月采，風乾。花白葉厚，干支粗直。

春生，夏盛，秋冬不萎。可立千年，偶見外厚中空者，洞底綿長交錯，入雲進霧，達奇境。

卫奇磕磕巴巴顺了两遍，仍旧迷惑不解，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媛媛伸出食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是第二张照片。仔细看是一本书的封面,上面有几个蓝色繁体字：

藥史疏證錄。

单是这几个字，就又让卫奇认了好几遍。

媛媛指着屏幕念道：“药史疏证录。”

也许刚才骑车速度太快了，加上心急，卫奇已经满头大汗，顺着他的脸往下淌。媛媛说：“你咋这么热？要不咱们回家吧，家里凉快。”

卫奇拉住媛媛，找了个有树荫的长椅坐下，又专注地盯着手机里那两张照片看着。

媛媛说：“本来昨晚就想发给你的，可是我虽然找到了白帽树的一点线索，却不知道它在哪儿，告诉你了也是让你瞎着急。”

卫奇放下手机，用手语问道：“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媛媛俏皮一笑，说：“得来全不费工夫。从一本古医书上找到的。”

卫奇对她竖起大拇指。

媛媛又说：“其实也不是我找到的，你猜是谁？”

这谁能猜到，卫奇不语。

“我爸。”媛媛说：“我台灯坏了，就去借他的台灯用，他不在家，我看到他书桌上有一本医书，你说我爸一个建筑师研究什么医书呀，我就随便翻开看看，什么也看不懂，可是有一页是插了书签的，我仔细一看，原来上面有白帽树的记载。”

说着把手机的照片打开，指给卫奇看，解释道：“白头花是一味药，而白头花是树的花，那肯定就是白帽树了。”

卫奇频频点头，在手机上打了几句话给媛媛：“有道理，既然医书上都有记载，证明白帽树确实存在，可是为什么白帽树的资料那么难找？”

媛媛说：“这本《药史疏证录》是本很古老的书吧，里面的内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也许这种树已经不存在了。”

“不可能，花狸说他们就是从白帽树来的，姑姑讲我的妈妈也是。”

“对啊，那么就有了另一种可能，白帽树已经很稀少了，而且在一个一般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惜书上没有这种树的插图，要不然也好找了。到底在哪儿呢？”卫奇有些失望，身体松懈下来，胳膊支着自己的大腿，两手托腮，盯着脚前的一块草皮发呆。

媛媛说：“我还有新的发现。”

卫奇立即抬起头，盯着媛媛发话。

“你说，我爸怎么会关心起古医学了？平时也没见他关注过这个，可是那本书就是他找来的，而且偏偏把有白帽树内容的那页插了书签。”媛媛边说边用食指画了个圈，然后指着卫奇：“你说这是为什么？”

卫奇突然明白了，他的姑父黄晟，也在关注白帽树。

“于是我就查看了他的电脑。”此时媛媛满脸得意，显然是从她爸爸的电脑里发现了什么。

“哥，你认识她吗？”媛媛又从手机里翻出了一张照片。

卫奇接过手机，一看就是对着电脑屏幕拍的，照片上有波纹，但是还算清晰。一个藏族女孩站在湖前，略带害羞的微笑着，脸颊上是高原人特有的红色。透过屏幕，卫奇看到的是一双不设防的善良美丽的眼睛。

“她是谁？”卫奇问。

“我也不认识。看照片存档日期，是前年我爸去青海旅游的时候照的。”

卫奇并不觉得这个藏族女孩和白帽树与什么关系，媛媛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同一天还拍了另一些照片，你看这个。”

另几张照片，都是在不同角度照的一个大石头，这次不用媛媛提醒，卫奇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石头的形状是一只猫，他怔住了，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个石头，似乎那块大石猫浑身散发一种语言符号。他预感到石猫屹立的这个地方的确是跟白帽树有关的，如果想要进一步探索猫人的秘密，这里就是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你相信我的判断了吧。”

卫奇点头同意。

媛媛突然兴奋起来：“那就证实了我另一个想法，我，是个猫人！”

这下卫奇糊涂了，不知道媛媛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准确地说，是半个猫人。你想啊，我爸为什么会那么关心白帽树，原因只有一个，他是个猫人！我和你一样，是猫人与外世人类的后代！”

卫奇看着媛媛郑重其事的样子，特别想笑，又怕惹媛媛不高兴，假装听的很认真。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年我爸去青海，既不是去出差学习，也没有跟团，自己说去就去了。我猜他一定是去完成猫人交给他的一项任务，他一直瞒着我们他是猫人的事实。”媛媛想了想，又说：“不对，可能我妈也知道这事儿，他们俩就瞒着我自己。你说呢？”

卫奇拿起手机递给媛媛，上面写着：“我听姑姑说过，你爸去青海，是和摄影团的几个朋友一起去拍照片的。”

看到自己的想法被否定，媛媛有些不乐意。

“哥，我昨天夜里都没睡好，想来想去的。我妈也说过，猫人与人类的后代都是有缺陷的，而我却没有，要么我就是猫人后代的特例，要么我不是他们俩亲生的，是他们收养的。”

看着表妹自言自语，卫奇只觉得她在胡思乱想，看媛媛的眉眼就遗传了卫讴歌的那种灵动，而鼻子嘴巴也与黄晟很像，不用做DNA鉴定就能断定他们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姑父会留意白帽树，他和猫人一族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躲避骄阳的那片树荫越来越小，整个长椅都快要暴露在太阳下了。卫奇婉拒了媛媛的中饭邀请，也没有上楼去和姑姑姑父见面，满腹心事地骑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