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况有变”

大蛋跟随“轮战营”风尘仆仆赶了三天路程终于到达济南府，按照上级规定的地点将拉来的货物全部卸在中转站的仓库里。这时候天色也快到傍晚。

喜来接到通知，各连都在中转站附近歇息，等明天早饭后回返。

大蛋想起娘让带给小凤和泉生棉袄棉裤，他同喜来请了个假，便赶着大车奔往小凤的家。

去的路上大蛋感觉去见小凤自己空着手不合适，便在路边小百货店购买了两瓶子“高粮烧”和两只泉生喜欢吃的肴鸡。来到小凤家的时候却见大门上着锁。

大蛋知道小凤在纺织厂上班，但是看看天色已黑，他心想：按说这个时辰小凤应该回家做晚饭了，咋还不回家？

大蛋无奈，只好去邻居家打听。

邻居让大蛋去街道的十字路口去找一家名叫“福瑞祥”的杂货店去问问，杂货店的老板就是小凤她爹王发达开的，小凤经常去那里帮忙。

大蛋谢过邻居，又赶着牲口来到了“福瑞祥”杂货店。大蛋过去见过王发达，那是刚打完济南战役的时候，他同狗蛋一起支援前线到达济南府，顺便想见见自己在济南当警察所长的兄弟二蛋，没想到的是人没见着，却得知了二蛋的噩耗。

想到这些事情大蛋就心酸不已。他叹口气进入杂货店见王发达正在桌子上打着算盘记账目。

大蛋轻声问：“老王大叔，你还认识俺吗？”

王发达放下手中的活，看了看大蛋，感觉有些面熟，问：“俺过去好像见过你，你是。。。”

大蛋赶紧解释：“俺是二蛋的大哥大蛋呀，俺是来看小凤和泉生的。”

王发达站立起来连声说：“你看俺这榆木脑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二蛋的哥哥。”说完话，王发达又转过身冲店内喊叫：“小凤、小凤，你快过来。”

小凤正在店内同她弟弟保康摆放货物，听到王发达喊叫便放下手中活走了过来。见来人是大蛋她连忙说：“大哥，大老远的你咋来了？”

大蛋见着弟媳有些手足无措地裂嘴笑笑：“俺是随‘轮战营’支前送货到这里的，咱娘让俺看看你和泉生，对了。。。”大蛋说着话又赶忙拿出棉衣棉裤说：“这是咱娘给泉生做的棉衣棉裤，你看看他穿着合适不合适。”

大蛋又拿出酒和肴鸡，递给王发达：“这些是孝敬王大叔的。”

王发达嘿嘿笑了笑说：“你来就成，还客气个啥。”

小凤接过东西问：“大哥，你还没吃过晚饭吧？”

大蛋憨厚地答道：“卸完货俺就直接过来了。”

王发达看了看大蛋购买来的酒和肴鸡，安排小凤：“你去对面的饭店再去弄两菜来，俺同大蛋就在这里喝一壶、拉拉呱，正好也帮俺守守店。”

小凤把大蛋让到座位上，给倒了一杯茶水让大蛋喝。不一会她又从饭店里购买回来两个炒菜。

王发达撕开一个肴鸡，把另外一个肴鸡递给儿子保康说：“这个你拿回家同泉生一起吃，吃饱饭你再把泉生领来让你大哥看看。”

见保康拿着另外一个肴鸡走出店，王发达用牙齿咬开酒瓶子盖给大蛋和自己倒满两杯子酒道：“今晚咱爷俩好好的喝一壶，喝完酒咱两去小凤家歇息。小凤你和泉生就去你娘哪里住。”

见小凤答应，王发达端起酒劝说大蛋：“来来，咱爷俩先干一杯子，暖和暖和身子骨。”

大蛋同王发达连喝三口，把一杯酒喝净，身体里顿时感觉热乎起来，他赶忙起身给王发达倒满酒，然后才坐到椅子上。

王发达问起亲家这边整个情况。

大蛋把爹娘身体状况和开马车店生意情况以及狗蛋参加了解放大军南下、自己参加“轮战营”支前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王发达和小凤。

听了大蛋的介绍，王发达叹口气说：“咱们小老百姓就指盼着天下能太平，天下太平了咱才能有生意做。前些年国民党和**联合抗日，打了八年好不容易才把小日本给赶跑，太平日子没过上两年，这国民党又同**闹开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太平。唉，现如今甭说你爹那马车店，俺这在省城的杂货店也是惨淡经营唻。”

大蛋不住地点着头听王发达发牢骚。等待一瓶子“高粮烧”喝完，他便询问起小凤和泉生前一阵在省城生活情况。小凤介绍：自己还在纺织厂上班；儿子泉生已经上小学了。自打二蛋去世后，家里的日子就过的紧紧巴巴。无奈她只好把二蛋过去购买的新房子给卖了，又搬回老房子住。

王发达摇着头插嘴说：“这都怪二蛋不听俺劝呀，俺早就让他脱下那警察的皮他就是不听；解放大军攻打济南府的时候又偏要给守城的国民党送弹药，结果。。。唉。俺家小凤就是命苦呀。”

小凤抹着眼泪不让王发达再说下去。

三个人沉默在痛苦的回忆里。

过了一会保康领着泉生过来。小凤让泉生给大蛋叫了声“大爷”。大蛋疼爱地把泉生拥抱在自己的怀抱里，鼻子一酸忍不住流落下眼泪来。

王发达拍了拍大蛋的肩膀。大蛋回过神赶紧用衣服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放到泉生的手上说：“抽空买些好吃的。”

小凤见此不让。大蛋坚决地说：“这是俺的一点心意。”

等待小凤给泉生穿上新棉衣棉裤，大蛋看了看感觉很合适，冲小凤笑了笑说：“还是咱娘有数。”

王发达见天色不早了，就让小凤领着保康和泉生回娘家里去住。他要同大蛋再喝点酒，拉拉呱。

小凤只好领着保康和泉生回娘家。

王发达又打开第二瓶子“高粮烧”，继续同大蛋喝了起来。

大蛋这时想起爹娘的嘱托。他试探着建议王发达：小凤还年轻，有机会还是应该寻个主。

王发达叹口气，言：“小凤带着个孩子，难寻唻。”

大蛋见是机会，忙提议：“如果小凤同意，俺就把泉生领回老家去生活，这样她也好找个对象。”

王发达一听不高兴地瞪起眼回绝道：“那不成，泉生是俺一把使一把尿养大的，也是俺的亲骨肉唻。到乡下去给你们养那还不苦了孩子。”

见王发达面有温色，大蛋只好把还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又喝了一杯子酒，大蛋感觉脑袋有些晕晕乎乎，他表示不能再喝酒了，主要是怕第二天趴不起坑来，耽误返程。

话不投机，王发达也没有勉强再喝下去，看看别人家都已关闭门店，吃过饭，他同意大蛋一起安放好杂货店门板，关闭好店门。赶着牲口大车回到了小凤家里。

转过天吃过早饭，大蛋同王发达和小凤告别后，又匆忙赶着牲口回到了“轮战营”。

刚见到喜来就听说情况有变化，说是“轮战营”接到紧急命令，让赶快重新装上物资，奔赴前线。

原因很简单：淮海战役开打了。

六十万解放大军需要吃饭，一天就要消耗六十多万斤粮食。

大蛋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嘴巴上也不敢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看看那些贫农、中农都没有反对的，他知道自己这个正在被改造的富农就更不能提不同意见。

重新去仓库里装上棉衣棉裤和棉鞋，大蛋闷闷不乐地赶着牲口跟随“轮战营”继续向西驶去。

喜来见大蛋沉闷着不说话，便问：“大蛋哥，你咋了，是不是不愿意去前线？”

大蛋掩饰：“哪里，昨天见到你小凤嫂子了，俺就想起了二蛋，唉，都是命呀。”

喜来劝说：“要说命不好，就只能怪二蛋投错了门子，想当初他要是同狗蛋一样投靠了**，咋能把命给搭上。算了，你还是甭想这些烦心事吧，赶路要紧。”

大蛋忍不住问喜来：“俺可是只带了来回济南的粮食，再跑好多天就没有东西吃了；这牲口草料也不够，往后咋整？”

喜来笑了笑道：“这你放宽心，魏主任早就让拉上了三大车草料；人家兵站也批给咱们了两车路上吃的粮食。”

大蛋心里亮堂起来，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下一转运站是滕县，比去济南府的路程还要长，喜来说上级要求四天内赶到，这真是时间紧任务重。魏主任只好决定压缩吃饭的时间，每天三次热饭改做中间一顿直接在大车上啃干粮。

大蛋有些不满，问喜来：“人少歇息不要紧，那牲口呢？到时候不歇息歇息、吃些草料牠咋跑的动？”

喜来瞟了一眼大蛋：“人家魏主任那是嫌咱们点火热饭时间长、怕耽误赶路。至于牲口歇息吃草料的时间他肯定会安排。”

大蛋嘴里嘟囔：“就怕他是门外汉，啥也不懂得就麻烦了。”顿了一会，大蛋忧虑又问：“前线是不是就在滕县呀，要是那里正在打仗，咱们去了不就成了飞蛾扑火啦。”

喜来也不很清楚。只能安慰说：“俺看起码不是打仗的地方，不然粮食、棉料被国民党抢了去，那解放大军咋吃饭、咋穿衣服。”

大蛋期盼喜来说的不会有假。

大蛋最怕的就是遇见打仗，那枪炮又不长眼，打中自己是丢命；打中牲口是丢财。这些事情想想就让他腿发软。

本来作为富农的大蛋不应该被政府信任参加“轮战营”，可在黄河口滩区，想要凑起一只大车运输队确实很难。区领导为了完成县政府分配的任务，只能把大蛋这个“改造”积极分子也充实到“轮战营”去支前。

想起这些事情，大蛋心里就懊悔不已；可嘴巴上却万万不能说出去。

初冬的北风寒气袭人，越往西走天气越暗淡，到达泰安府时，天空中开始飘落下雪花来。大蛋午饭是在马车上啃的干粮，水也是喝的凉开水。他感觉浑身没有热气，盼望着“轮战营”的大车队伍能在此停下来歇息歇息，但大车队伍并没有停下来。

喜来跑前打听得知，魏主任感觉天色还早，准备再跑一个时辰争取赶到磁窑村再歇息。

大蛋牢骚起来：“这下雪天，中午连热饭也吃不上，人都快冻僵了；牲口也正经也吃不上草料，这样下去人和牲口都受不了。”

后面赶大车的刘富民一听气愤地跑过来说：“光知道赶路、赶路，这他娘的拿人不是人，拿牲口也不是牲口。再这样下去老子不跑了。”

大蛋趁机劝说喜来：“众怒难犯哩，你还是去找找魏主任反映反映大伙的意见，不能这个跑法了。”

喜来叹口气又跑步赶向前面。

过了一袋烟功夫，喜来带回来消息。魏主任听从了大伙的意见，主动改变了原来的决定，表示看到有村庄的地方就歇息。

听完喜来的讲话，刘富民点着头说：“这还差不离。”

大蛋等喜来趴上车坐稳讲道：“大家伙已经连续跑了四五天了，身体都有些吃不消，跑长途还是要劳逸结合比较好。”

这时，另一队推着独轮车的支前队伍被大蛋车辆赶上。喜来问：“老乡，你们是哪里来的，粮食打谱送哪里呀。”

推独轮车的汉子回答：“俺们是商河县的，去滕县唻。”

喜来用胳膊捅了一下大蛋：“看见没有，他们也是去滕县，人家可都是推小车哩。”

大蛋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