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疯犬

聊斋志异.疯犬

清顺治三年，太原有犬，长五尺，高三尺余。进退俯仰，疾如闪电；划然长啸，声震五里。窃以为天下无能出于右者，遂以此自矜。

城南有斗犬者，习性刁悍。遇之辄斗。致草木震簌，日月晦暗；四邻不安，诚惶诚恐。

宋公，尊孔孟之道、黄老之术，高尚士也。尝见犬垂死于庭，乃取水去血，裂襟衣疮，敷注药石，赐予食浆，有数次矣。

他日，犬南去。公叩扉而令其止，曰：“闻君子好圣人之德，故责己以重，待人以宽。城之名士，行则俯首拱手，言则谦恭卑微，儒者之操也。夫斗犬者，吠吠终日，好斗之性如蝇蛆附腐，必非善类。汝体格雄健，声音宏迈，灵兽也，何以与之为伍欤？”

犬笑曰：“先生愚钝。吾迥乎寻常，独先生以为是，世人皆不以奇称。斗者，盖金没于黄土难见其光晔，物不得其平则鸣耳。且屡有滋衅，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必断其喉、尽其肉作罢。若俯首摇尾居其下，非吾志耳。”

公曰：“汝不闻麒麟者乎？其所以为麒麟者，以德而非以形也。若看护阖闾使盗贼息，驱狐搏狼使禽畜兴，则为百家所爱也。”

犬乃去。公望而太息曰：“吾尝闻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今观之，诚如斯类。”

如是，数月之间，二犬剧斗之声不绝于耳。盖因争生斗、因斗生妒、因妒生恨、因恨生仇，故仇令智昏，犬日趋精神泯灭，毛色黯淡，目赤尾蜷，口角流涎，逢人必噬，老弱妇孺不让。百姓甚惧，曰：“此疯犬耳。”

某日，公出游，见犬。犬蜷尾冲目，作势欲扑。公大怒，叱曰：“不听劝谕之理，不知谦让之礼，因好斗至于斯，固不可怜。”奋杖击之，断其齿、折其骨。犬仓皇而遁，不知所终。

楚云飞曰：公之言谓于人，可感化顽冥；谓之于兽，何异于对牛弹琴耳？此所以人为人、兽为兽也。今以兽推之，夫当世之人，文辞可取者甚众，而明理知礼者寥寥无几。或持技以怒强，趋势以肆暴，而卒于祸，则何异与兽哉？故窘迫当推己之本，潦倒勿假物之辞。故为人之道，当先思己过，今人不可不为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