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虎狼与羊

聊斋志异.虎狼与羊

森林王国谣诼纷纭。羊因狱质狼于朝，百兽聚而观之，攒动鼎沸。

鼓三毕，黄罗张，虎君出。一丈雄躯，四足如柱；钢鞭棣棣，凛然生威。

值日猢狲曰：“置被告羊觐君。”须臾，外婆狼、黑心狼、白眼狼擒羊掷于殿。羊挣扎欲立，奈何笞痕鳞鳞，血迹斑斑，终不遂。

君太息，曰：“卿素有良善之心，孱弱之躯，何故见隙于狼公？鞭痕血迹因何而来？”

百兽悚然，曰：“此侵犯羊权也，请圣君秉持公正。”

外婆狼曰：“臣闻羊恶行，欲擒之，即望风而遁。乃奋勇追击，困之于隅。其指天画地，诟骂万端，复以顶角拘捕。求自卫，不得已而为之。”

君笑曰：“寡人尝闻：兔急咬人。羊生锐利之角，反抗云云当不为怪。”

羊大恸，曰：“否，非如此也。公爪牙施暴，吾焉能坐而授死，所谓自卫者，吾也。牢狱之内，镣铐枷身尚动辄以拳脚，何也？”

百兽动容，曰：“此虐羊耳，愿君伸张公道。”

黑心狼曰：“无它，尔不甘伏法，且口出怨言，无关虐囚。”

君曰：“此番暂且不表，三公陈以拘捕之由，寡人自有论断。”

白眼狼曰：“盖荼毒绿草之生灵耳。”

百兽曰：“奇闻怪谈。”

羊嚎啕泪落，叩首，阶染血。曰：“王国万众皆知，吾辈世世代代以草为食，苟且存。若食草有罪，则饿毙乃正道欤？”

黑心狼曰：“羊数多而贪食，草场逐日递减，终于风沙肆横，鼠蝗成灾，百兽无可蔽身之处，非森林不得以栖，然草场衰竭必致森林颓废，诚乃王国大患也，其罪弗可赦。”

君曰：“堪忧堪虑。”

白眼狼：“臣等夙夜规劝无果，不得已忍痛擒杀，剔除千秋之害，此一功也。圣上每日亦可用美餐，此二功也。”

君曰：“狼披靡于人类弩矢、刀枪、陷阱，数趋少，寡人始怜之，制《王国特殊公民保护法》列于其间，并授之以司羊之职，情理之度也。三公尽忠于寡人，尽仁于百兽，谨慎言行，克尽职守，堪为百司典范。”

羊凄然而泣，曰：“陛下明鉴，臣浑身是宝。皮毛替人类抵御寒冷，肉骨兼延年益寿、滋补之功，粪便可用于农事，干燥之后，冬夜尚能生火取暖，此等功绩，不可不察也。”

外婆狼曰：“尔身为畜兽，却思忖献媚于人类，此乃不服王命，其罪当诛。”

君笑曰：“功劳不可无视，但功过分明，不能将功折罪以废弛法度。”

狼颂曰：“陛下圣明。”

君曰：“法因时立，若狼终有一日群体大、数目多，寡人必制新法，准允王国百众开衅于狼。今判羊有罪，举‘虎刑’。”

狼山呼：“陛下圣明。”

百兽惴惴相顾，曰：“羊之今日，吾辈之明日。”遁。三狼遂斩杀羊于殿。俄而，腹破现青草。君曰：“证据确实。”俟剔洗已毕，笑而果腹。

楚云飞曰：羊多狼少，理当保护狼；狼多羊少，自当保护羊。然羊堪与狼匹敌乎？虎狼当道，羊焉有出头之时？以今日世界论之，为君子难于做小人，诚不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