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四天后，林默走了，背着背包，拎着简单的行李，与一起提干的另三位战友，被大队派出的“依维柯”送向市里的火车站。这一走，就会是一年，而一年之后，T大队的队列里，又将多出四位年轻的特战军官。

政委说，同志们，今天的分别，是为了明天更长久的相聚。因此，我建议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为我们的兄弟壮行，祝愿我们的战友，在这一年学习的日子里，能够戒骄戒躁，能够战胜自己，提高自己。我们，等着你们学成归来的那一天。

政委说话之后，是秦大队讲话，他的话还是那样的简洁明了和粗俗。他说，政委刚才都说过了，希望也提过了，弟兄们的祝愿也给你们了。所以，你们四个小子都给我记住了，你们生是我T大队的人，死是我T大队的鬼，如**在外头丢了T大队的脸，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

在大伙儿的哄笑和嚎叫声中，“依维柯”缓缓开出营门。望着那越来越模糊的车影，我在心里说道：“兄弟，一年后再见！”

送走林默之后，指导员把我叫进了他的屋里，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他说，文墨尘，你跟我讲实话，别告诉我你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笑了笑说，指导员，说实话，我还真没什么想法。人们不是常说嘛，有多大饭量吃多少饭，有多大力气干多少活，自己有什么本事，就干什么事情，想太多了，反而不好。

听我这么回答，他反而愣了愣，然后摇头失笑。“你小子，看你的眼神还真没跟我耍花枪。嘿！我还在担心呢，生怕你这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没想到，你比我还看得开啊。行了，这思想工作我也不用做了，去吧，该干嘛干嘛去。知道你们这群小子最不乐意的就是有人找你们谈话。”

刚从他屋里出来，就被守在门口的通讯员小郭给拽了过去。“杨中队找你，在训练场。”

他也找我？不会又是找我谈心吧？这两主官可真有意思呵，好歹在他们手下也呆了两年了吧，难不成对我就这么不放心？

一边在心里寻思，一边往训练场跑。从宿舍到训练场的距离可不短，将近有两公里了。杨中队也真是的，不就是谈个话吗，非得跑训练场去干嘛？难不成还要考考我体能，检验一下我住了这么长时间的院体能有没有拉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非被他给考住不可。开玩笑，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体能想不下降都不可能。还没出院前我就想好了，等一出院，立刻得加强体能训练。要知道，体能这东西，那可是干我们这行最基本的家伙啊！

一溜小跑赶到训练场，才发现自己的体能真是下降得厉害。就这么不到两公里的路，居然得让我张着嘴大口呼吸，放在以前，这点路光靠鼻子呼气就够用了的。看来，又得好好折腾自己才行了呵。

“文墨尘，这边儿！”

闻声望过去，只见杨中队正晃着两条腿坐在新400米障碍的浪木上，一摇一摆的还挺悠闲，快赶上小孩子荡秋千了。

“坐！”

他指了指屁股下不断左右晃动的浪木示意我坐下。

看了他一眼，心想，还真考验我呢？不过这难度也太低了吧。浪木的运动就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样是有规律的。如果把它左右的运动当作一波一波的海浪，那么这每一浪之间都有一个短暂的止歇时间。而对于浪木来说，这短暂的止歇就是它从左往右，或是从右往左，运动到中间位置的时候。要想一屁股在这上面坐稳，不致于左右倾斜身子或是靠手撑着才能稳住重心，还是需要点眼力劲儿和身体的平衡性的。

等浪木又一次运动到平衡点时，我一屁股坐了上去，稳稳当当。然后，整个人就随着浪木左右晃动了起来，还真有点儿坐船的感觉。

“不错啊！”杨中队看了我一眼，咧了咧嘴。“抽烟！”他从烟盒里拽出一根扔给我。

又考我？我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忙伸手夹住那在空中翻着筋斗的烟卷。

等两个人都开始喷吐起烟雾，他才问我，心里头有什么想法没？

还真让我给猜中的，我心里苦笑。然后反问他，杨头儿，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废话！”他转过头瞪了我一眼。“你小子心里想什么，我要再不清楚，那就白带这么多年兵了。你那死脾气和冷锋差不多一模一样。我是知道你从来没把这什么提干、考学、立功受奖的事儿放在眼里。哼！能到这儿来的，能穿上T大队这身马甲的人，有几个看重那身外的东西的？”

我说，那你还这么问我。

他眼睛又是一瞪。“你以为我想啊！这是政治部下的任务，每个中队的主官都必须找够条件提干，但却没能选中的人谈话，摸清思想动向。指导员已经找过你了吧？”

我点头说找过了，刚出来就被你给招呼过来了。他嘿嘿着说，怎么着？老大叫你过来，还不乐意啊？

见他开起了玩笑，那我自然也不客气。我说，那是啊！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聊的？跟你说话没激情。

“靠！文墨尘，你这小混蛋，我踢死你！”杨中队抬脚便踢。不过我早有防备，在他的脚板还没到达我的屁股前，先一步跳离了浪木。

浪木上陡然少了个人，重心自然就变了，他又在拿脚踹我，一个不小心，差点一个趔趄从浪木上掉下来。

见他出糗，我笑得更欢畅。一边呵呵乐着，一边往回跑。“杨头儿，没事我先闪了啊！这么大人了，还学人家小孩子玩秋千，头儿你真有意思！”

身后传来杨中队的咆哮。“文墨尘，你个臭小子给我滚回来，看老子今天不踢烂你的屁股。奶奶的，还跟我说话没激情？有了女朋友连老大都不要了……还跑！今天被让我逮住你！”

回头瞄了一眼，发现他还真追上来了。论跑我现在肯定跑不过他，要这么他追我逃下去，铁定会被他抓住。那时候，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与其到时候被他修理，还不如现在把他放倒。

主意打定，我立刻停下了步子。他见我突然间停了下来，很是有些诧异。“跑啊！咋不跑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放缓步子向我靠近。

一见他这架势，我就知道他已经有了防备，真是精到家了。看来，偷袭是不成了，要放倒他就得硬碰硬。只不过，这家伙可是号称T大队徒手格斗第一人啊！跟他面对面的打，我基本上是没有胜算的。

于是我嘿嘿笑着说，不跑了，不跑了。老大你也知道的，在医院里呆久了，胳膊腿儿都快锈掉了，跑两步就不行啦。

“那要不要我帮你活动、活动，除除锈啊？”杨中队笑得忒阴险。一边笑还一边“喀嘣、喀嘣”地捏着拳头。

还没等我答话呢，这家伙的拳头就已经挥过来了。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右直拳，一见我向右侧身躲过，左手撩掌去抓他的右腕，他的右拳立刻变成虎爪，转个角度反抓向我的手腕，同时左脚也不闲着，朝着我脚踝就是一记勾踢。

本来还想偷袭他一下，趁他不备把他放倒的。哪知道现在却被他抢了主动，害得我只有招架的份儿。

右脚迅速后撤半步避开他的勾踢，左手成拳回手，同时左脚上步，左肘跟进撞向他的右爪。右手立掌格开他的左摆拳，右腿起脚小角度踹向他的左腿外侧。

“好！”杨中队吼了一嗓子，突然一个大步后撤，脱离与我的近距离接触。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脚尖刚点地，便以左脚跟为轴，给我来了个转身鞭锤击向我的右颊。

“啪！”支起右小臂挡住他的拳背，骨头与肌肉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好沉的拳头，我暗暗咬了咬牙，刚才这一挡竟让我的整个右臂隐隐生疼。杨中队这T大队徒手格斗第一人的绰号还真不是白叫的。

就这么“噼里啪啦”，拳来脚往地足足打了两分钟，我这第一狙击手终于不敌他这格斗第一人，被他一个右鞭腿结结实实地扫中了脑袋。晕乎中，又被他一个上步别臂锁喉给钳得死死的，再没有还手的余地。

“还不错嘛！功夫都没拉下，就是拳头软绵绵的没了力气。”杨中队放开龇牙咧嘴的我，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乐呵呵地说。“赶紧给我训练，给你半个月时间，身体状态必须恢复到以前的水准。不然的话……”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脸上的笑容更是阴险。

“不然怎么样？”晃着脑袋，揉着生疼的胳膊，明知他心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可我还不得不问他。

“嘿嘿！不然啊，你休想见到你那漂亮的小警花。哈哈……”

“靠！头儿，你够狠！”冲着他哈哈大笑着走开的背影，我恨恨地比划了一下中指。想想都让人憋气，居然拿这事来威胁我，改天非得好好找他算账不可。这些天，先忍着吧，等正式开始训练，小组对抗什么的，你这格斗第一人总有栽到我手里的时候。到时。就让你尝尝得罪了自己手下的第一狙击手会是什么后果。今天嘛，我认栽。

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悻悻地往回走。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就我以前的性格和表现来说，这两主官要不担心我才叫怪了。不管一个人他看得再怎么开，一旦事情涉及到自身，那多多少少是有点儿不痛快的。尤其是在部队来讲，当兵的又有几个不珍惜荣誉的？尽管说那荣誉确实值不了几个钱，但毕竟是对自己付出的一种肯定。就好比这提干来说吧，虽然自兵役制度改革以后，中国军队里多出了士官这一编制，一旦从义务兵变成了士官，那就能拿上工资。虽然，这工资不多，像我们这样的一级士官，一个月也就六、七百块钱，但人在部队里头，吃、穿、住什么的也不用花钱，只要不铺张浪费、大手大脚，那一个月的几百块基本上都能省下来。积少成多，等到探亲休假的时候，腰包里也能有个几千块钱壮胆。虽说这比起那些腰缠万贯的人来说根本就只能算九牛一毛，但作为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这点钱也基本上够过日子了。谈不上多富裕，但至少温饱是没问题的。

只是，话说回来，士官毕竟不是官，哪怕你这士官做到了五级、六级，你的身份还是一个大头兵，跟人家军官是没法比的。军官，哪怕他就是一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小红牌，他也是军官。他所享受的待遇就是国家干部的待遇。而兵呢，如果不能考上军校，或者说提干，你在部队的前途就只能定在士兵这个位置上。不论是在部队时的待遇，还是退伍、转业回到地方上的安置，都与军官有着明显的差别。因此，提干这档事，毕竟关系到一个士兵的政治前途问题，政治部要各单位主官找我们这些够条件提干，却不能提干的人谈心，那也是有必要的。因为，人的思想本身就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有时候，没人给你疏导疏导，钻到牛角尖里去了，还真不容易拔出来。而像我这样算得上怪胎的家伙，别说T大队，全军怕也找不出多少个来吧。

“怪胎！”一想到这称呼我就觉着乐。这名号还是那位在大队当心里辅导员的千金小姐送给我的。当时，记得她大小姐对我们整个大队的评价就是，这里是个怪物窝子，从上到下没一个正常人。而很不幸，我就成了最不正常的那个。就是怪物中的怪物，典型的几百年难遇上一个的怪胎。

那时的我远不如现在这般爱说爱笑，但听她这么一讲，居然也跟她开了个玩笑。我说，明知这里怪物多你还敢来啊？就不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长了你自己也变成怪物啊？

她先是白了我一眼，然后一手抚着额头装腔作势地叹起了气。“哼，你以为我想啊？如果不是担心你们这些怪物天天压抑得久了出个人格分裂、心理变态什么的，本姑娘早不干了。我这是医者父母心知道不？好心没好报！”

听她这么一讲，倒成了我不对了。不过，我总觉得她的好心实在是有限得很，反而感觉她把我们这些哥们看作实验用的小白鼠的成分更多些。只是，这话我是不敢讲出来的。听说这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能闹腾，上次有个兄弟执行任务回来，不愿意接受她的心理辅导，还说了句一小丫头片子能干什么，真要心理出了问题，哪有那么容易治疗的之类的怪话。这大小姐立刻就不干了，直接把官司打到了秦大队那儿，点名要让那兄弟去接受她的心理辅导。而且，当场就在秦大队面前把话给撂了出来，他要不去，那我就赖这儿不走。最后，秦大队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命令那位兄弟去接受这心理辅导员的心理辅导。

所以，她那句T大队是怪物窝子的话，我还是蛮认同的，因为她自己差不多也能算个怪物了。试想想，成天一门心思研究我们这群大老爷们儿的心理，把我们当作实验用的小白鼠看的家伙，不是怪物，那又是什么？

就这么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往中队的方向走。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个儿是不是应该去找那位千金小姐咨询、咨询了。在医院里的感悟，让我突然间明白了许多东西，可似乎又有很多东西弄不明白。人的心理，的确是这世界上最为玄妙不过的东西了。而像她这样的专业人士，对我进一步了解自己的心理，掌握其规律，再解答我一些疑惑，总是有帮助的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想到要主动去找她做一下心理咨询。看来，这一次住院，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还真是不小啊。我决定抽时间去找找那个也算得上怪物的大小姐聊聊天。在医院里的感悟，让我突然间明白了许多东西，可似乎又有很多东西弄不明白。人的心理，的确是这世界上最为玄妙不过的东西了。而像她这样的专业人士，对我进一步了解自己的心理，掌握其规律，再解答我一些疑惑，总是有帮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