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现在是北京时间15时47分，我们离完成任务还有近四个小时。

在“河马”的重机枪吼叫起来的瞬间，我躲进了一幢建筑的墙角。88狙横抱在怀中，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稍稍探出头去观察小巷出口的情况。

街道上是绝对看不见人的，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遍地的瓦砾。作训参谋们把这战场预设得真是真实啊。一个城市，不管它是多么的繁华与美丽，一旦遭遇到了战火，恐怕都会变成眼前的样子吧。遍地瓦砾、满目疮痍。

扬声器模拟出的爆炸声仍不时在这“城市”的上空响起。枪声断断续续，时而稀疏、时而紧密，还有被引爆的地雷，爆炸的手雷……等等等。这种种致命的武器与这城市一样，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然而，同样是人用智慧和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它们给人们带来的一切却是截然不同。人类在创造文明，同时却用自己所创造的东西去毁灭文明。这一切的一切，皆来自于人，来自于人的思想。无怪乎人的思想会成为这世上最为奇怪的东西，因为它太矛盾了，明明知道创造的不易，却偏偏为了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去摧毁自己所创造的东西。到最后，是不是会连同自己也一起毁灭呢？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这些不切时宜的念头赶了出去。多愁善感，不是一个军人，更不是一个狙击手身上应该有的东西。

“河马”的重机在一阵短暂的咆哮后又陷入沉默，95式突击步枪清脆的三发点射成为了主角。看来，“河马”被“敌人”的反击压住了。虽然手中的火力凶猛，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现在，该轮到我上场了。

在耳机里询问“河马”的位置，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急促的**。奔跑的声音和清脆的火器鸣响一起传进我的耳鼓，告诉我“河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差不多已经被人打得抱头鼠窜了。

“墨尘，你来得正好，赶紧帮我收拾掉两个！”

听说我就在附近，“河马”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他的嗓门与身板还真是相配，就算是气喘吁吁地逃命，也能把我的耳朵震得一阵“嗡嗡嗡”。

悄悄地接近，闪进一间破损的房屋。据枪、枪托抵紧肩窝。十字线下，一个同样身着城市迷彩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放大的视场下，能清晰地看见他涂满了伪装油彩的脸上滴淌着的汗珠。

“就是他了！”食指轻轻扣动扳机，枪身熟悉的震颤中，我已转过身贴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枪声立刻稀疏下来，再归于静默。在战场上，狙击手所带来的威胁就是如此的巨大。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我也能想像到他们一边呼喊着“狙击手、隐蔽！”一边就地寻找隐蔽物，紧张地搜索我这个突然出现的杀手的样子。

耳机里又响起“河马”气喘吁吁的声音。“墨尘，好样的！这群孙子可把我撵得够狠。”

淡淡地笑了笑，我调侃道，“河马，没想到你小子的身手挺灵活啊，当得上身轻如燕了。”

他笑骂了句去死，然后问我的位置。我说，我在你五点钟方向的一间屋子里，现在那群家伙肯定都在瞪大眼睛找我，接下来就看你表演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没问题，你就准备着捡便宜吧。”话音刚落，87重机那凶猛的咆哮就在这一片狼籍的街区上空响了起来。

“靠！混蛋！”低骂了一句，我快速地转移位置。“河马”这家伙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用87重机的重火力把人逼出来，然后，再叫给我收拾。看起来，倒还真是我在捡便宜，可这便宜真有那么好捡？当人家这些哥们儿都是白痴啊？

他们当然不是白痴，不但不是白痴，反而全是猴精、猴精，玩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不然，怎么能和我们一样穿上T大队这身马甲？

所以，在明知有个随时都有可能要你命的狙击手在一旁窥视的时候，他们又怎么会如“河马”所想的那样，跳出来让我捡便宜。

但我还是小瞧了“河马”，这小子别看长得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阴起人来竟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几十斤重的87重机被他抱着跟玩儿似的。这儿打个点射，那里又扫上一阵子，而且选的角度还刁钻的不行，硬是把两个隐蔽不好的哥们儿给打的跳了起来。自然的，这到手的便宜不捡，岂不是太对不起“河马”兄弟费心费力的辛苦了。所以，虽然那两位哥们儿的反应够快，身子够敏捷，蹦起来的就扑向新的掩护，但还是没能快过我这蛰伏多时的杀手。

88狙轻快地颤动了三次，两股红烟不甘心地从他们的头顶冒起。都不愧是T大队训练有素的兄弟啊，其中一个竟让我补射了一枪才能冒烟儿。一边在心里面暗叹，一边快速地脱离现在的位置。我可不想被恼羞成怒的他们确定我的方位，不然，真给我招来一通炮火覆盖，就算命运女神她照拂着我，我也得玩完儿。

在重机枪与狙击步的双重封锁下，这支队伍又一次被我们死死地压在了他们的藏身处动弹不得。

“爽！真他妈爽！”

“河马”在耳机里大呼小叫，让我不得不提醒他闭上那张大嘴。

“敌人”显然不会甘心就这么被我俩压在这儿，他们肯定会进行相当凌厉的反击。他们会用什么法子来突破由火力凶猛的重机枪和精确狙杀的狙击步组成的封锁线呢？

呼叫炮火支援？不是没这个可能。兔子急了还能咬猪呢，更何况人？而且都还是群心高气傲的特种兵爷们儿。要不就是设个陷阱诱骗我俩暴露？尤其是我这个对他们威胁最大的狙击手，更是他们首先要消灭的对象。

因此，绝对不能给他们呼叫炮火覆盖的机会，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地运动，改变位置，让他们不能确定我的具体所在。

于是，我在耳机里告诉“河马”，让他尽可能减少暴露的时间。87重机的威力大不假，但声光效果同样吓人，光是那枪口焰就能让“敌人”清楚地捕捉到你的所在。

“河马”回了句明白，然后就没了声音，藏得还真是够彻底的，连我都摸不清他的具**置了。

这小子……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我在耳机里说道，“河马”，你这小子倒是给个音儿啊。

谁知道这小子竟给我来了个“嘘”，小声点儿，有人摸到我后头来了。

迂回？我的心里猛然一紧，叫了声“河马”你小心点儿。得到他的回应之后，我立刻换了个位置。我也得防着自己的身后了，不然，没把人家的屁股踢烂，反倒被人掉过来踢个嘴啃泥，那人可就丢大了。

一声沉闷的爆炸突然从“河马”的方向传来，然后，一缕红烟缓缓飘起，紧接着，是沉寂了一小段时间的枪声。不过，却不是87重机狂猛的吼叫，而是92手枪轻快的连击。但轻快的连击随即又被95突击步的长点射给压了下去。

“河马！”我心里一沉，连忙叫道。耳机里没有回音，只有粗重和急促的**，而那冉冉飘起的红色烟雾告诉我，“河马”已经“阵亡”了。也就是说，这片街区，又将只有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战斗过了，如今，这久违的孤独又一次回到了我的身边。对方还有七个人，七个训练有素的精锐特种兵，只要我有任何一个微笑的失误，都足以让我饮恨当场。

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冷光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16时14分，我们离完成任务还有三个多小时。

我在耳机里询问老洪是不是仍然在这儿拖着他们。“河马”阵亡的消息不用我说他也知道。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具备敌我识别作用的传感器，一旦“阵亡”，传感器就会停止工作，那么，指挥官的信息终端上那个代表队友的绿色小光点就会消失。一个细小的绿色光点，代表的就是一条生命。这，或许也是高技术战争给人类带来的一种悲哀吧。人们珍视无比的生命，在各式现代化的仪器前，变成了一个个量化的符号，一个符号被抹去，便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终结。我甚至觉得，那些冷冰冰的，只会有0和1的代码进行计算的机器，比我手中的狙击步更加的无情和冷漠。因为，在它们的计算里，人类仅仅是一种符号。

沉默了一会儿，老洪让我继续拖着他们，能拖多久是多久，实在不行了，就往D4区撤退。

看样子，老洪他们的处境也不是很乐观，本想问问他具体的情况，可老洪却把通讯给切断了。

愣了愣，正疑惑他怎么切断通讯时，耳机里突然响起了强烈的噪音和刺耳的啸叫。

“干扰！”怎么忘了这一点。在心里暗骂自己笨蛋，赶紧将右耳内的耳塞给摘了下来。那刺耳的啸叫声能让人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敌人”已经破译了我们的无线电频率？将通讯器调到备用频段，仍是一片杂乱的噪音，又换了两个频段，结果仍是一样。这让我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我们的通讯频率还没被攻击者捕获，他们现在肯定是用大功率的干扰机对我们进行全频段的阻塞式干扰。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不想再和我们这东一个、西一个的散兵游勇继续耗下去了，他们即将发动全方位的攻击。而我，即将面对的，是七个同样训练有素的精锐特种战士的攻击。

冷笑再一次浮现在嘴角，一个人对付七个人的全力进攻，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我并没有打算和他们硬碰硬，我还没有那么傻，因为，狙击手所带来的对人心理的压力，并不是在开枪射杀敌人的时候。

冷锋曾说过，狙击手，就是一根沉默的枪刺，而沉默中潜伏的枪刺比呼啸的子弹更可怕。他问我看过古龙的武侠小说没，我说看过，而且他的书全都看完了。

他难得地笑了笑，他说，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写李寻欢的飞刀的。回忆了一下，我说道，没有人知道他的飞刀在哪儿，刀，一定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的飞刀会在何时出手，但一定会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

他说，难得你还能记得，那你告诉我，是已经出手的飞刀可怕，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飞刀可怕？我说当然是后面的更可怕。

他笑着说，没错，的确是还未出手的飞刀更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它的目标是谁，这就好比剑客手中的剑一样，最具威胁力的时候，是在鞘中。

我说我明白了，狙击手给人的威胁，并不是他远距离一枪毙命的精确射击，而是他给人精神上造成的压力。因为，他就像未出手的飞刀或是鞘中的利剑一样，谁也不会知道他的目标是谁，谁都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冷锋点头说没错，这就是沉默的枪刺的意义。墨尘，你要记住，沉默，它比爆发更可怕。

沉默比爆发更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爆发，而这沉默中无形的杀气，才是狙击手最可怕的地方。

当然，也不能一直沉默着，过度的沉默不但收不到那威胁的效果，反而会让人觉得你很软弱。因此，我也得在适当的时候小小地爆发一下，而这样的爆发，会令我的敌人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冷笑在嘴角持续，黑色的十字线已经找到了目标。现在我要做的，是轻轻地扣动扳机，让那把致命的飞刀，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