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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小说:零号特工 作者:晓龙 更新时间:2007/6/8 9:01:17

稀疏的星光照着夜色下湖蓝的车队。

在假憩,偷眼瞧着湖蓝。

湖蓝根本睡不着,疼痛让他焦躁,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浸墨一样的夜色。

“孩子?”卅四轻唤。

湖蓝不回应,并希望这样能让卅四以为自己已经睡着。

“腿痛,就把假腿拿下来吧,我想那东西不该戴着睡觉的,现在也不要用腿啊,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卅四显然知道湖蓝并没有睡。

“不用。”湖蓝知道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别在一个老头子面前不好意思。别当我**,只当我老头子,你要知道这个老头已经老到什么地步,他尿尿经常会尿在自己鞋上的,你要在这么个人面前不好意思吗?”

“闭上你他妈的臭嘴!”

前座的纯银被惊得从瞌睡中一惊而醒,并且迅速拔出了枪。弄清状况后,他讪讪地看湖蓝一眼,把枪收回了怀里。

“粗暴的孩子,幸亏你还不暴虐。”

“我会虐给你看的。”

“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是睡吧。”他看了看这狭窄的后座,“你实在该把我安排到另一辆车上的,这样你就可以在后座上躺下。”

“用不着。兴许你就是想被我安排到另一辆车上呢?”

“没有没有。我还就是爱和你说话。”卅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头搁这。可以睡得舒展一点了。”

湖蓝讶然:“我看你……真是快疯了。”

“这个言重了,只是人情之常权宜之计。比如说吧,你和你最敬爱的劫谋,你们一块出行,山高水远,人困马乏,难道就不能这样……”他又拍拍自己的腿,“歇息一下?”

湖蓝用一种让人目眩的速度打开了卅四那边的门,另一只手上用消音手枪顶着卅四的头。他真的是被激怒了,风灌了进来,车外呼啸的夜色如同鬼影。

前排的纯银也急忙添进来一支枪口。

湖蓝瞪着卅四,卅四无辜地看着他。

湖蓝一字一顿地:“不要再说对先生不敬的话,不要再提我的腿。”

“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又有什么不敬?你敬爱的先生是个人吧,七情六欲,血肉之躯,不是妖。不是神,是人哪。”

湖蓝瞪着他,他的眼里冒着火。

卅四叹了口气,做个和解的手势:“年青人总是不爱惜自己,那可是你自己。好吧,你不睡,我可以睡吗?”

“可以。”

然后卅四头往后一靠,眼睛一闭,真的睡了。

湖蓝有点无措地瞪着,枪还顶着卅四的脑门,车门也开着,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只要肩膀一挤……可那家伙就是这么睡的。湖蓝终于决定关上车门,将风声与夜色都关在外边。他看前座的纯银一眼,纯银连忙收枪,转过头。湖蓝决定继续正襟危坐,带着他的断腿、伤痛和一肚皮必须慢慢消解的无名火。

卅四开始打呼,湖蓝忍受着,他大概一辈子也没听过别人的呼声。

突然,行驶的车轮下发出一声枪声样的巨响,那是什么东西从车轮下崩飞的声音。首车停下,整个车队也都停下。军统们很警醒持着枪下车,直到看见车下一块偌大的石头。

首车的车灯光束照射出去,路面上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石块一直延伸到光束尽头。

“这谁干的?”

“土八路的游击队吧。他们就爱搞这套。”军统们嘻笑,然后开始搬开那些石块。

湖蓝纹丝不动地在车里坐着,那枝汤姆逊已被他从座位下踢了出来。他对纯银说:“绿组搬石头。蓝组戒备。”

“是。”纯银立刻跑向了队首,说笑声立刻没了。

湖蓝看着车队前立刻变得有序了的工作,蓝组视线向外,监视着四方。

卅四终于醒来,他是真睡着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把你累着吧?”

“别耍嘴皮子。外边有鬼。”

卅四立刻安静了,他也真的不再做任何干扰湖蓝的举动。

湖蓝毫不放松地盯着前方。但手下平安无事地清出了可容一车通过的间隙,并无异动。

纯银再度回到湖蓝的车边:“可以过了。”

湖蓝再度看了看四周,黑沉沉的,看不到什么:“走吧。”

纯银向前车挥手,前边的人上车,他们仍在戒备,只是放松了许多。他们并没功夫清出整条路来,所以前车以极慢的速度从那条间隙中挤进。仍然安然。一直候在车外的纯银上车,这也是开车的信号。

湖蓝的车缓缓发动。这时,一声尖厉的枪响。司机被击中脑门,他临死前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猛然刹车。枪声是从卅四所坐的那侧传来,湖蓝将卅四摁倒,说了句:“呆着”。然后抄起了一直没用上的冲锋枪,脸上有一种近似亢奋的嗜杀神情,他推开车门滚了出去。纯银紧随其后。

前车的军统奔过来增援,却被公路边的袭击者用火力拦截。湖蓝和纯银蹲在车后等待,他俩反而一枪不发。湖蓝分辨着黑暗里传来的枪声,冷笑:“王八盒子破左轮,加上几枝一百式,就来撼我?冰室成政嫌他手下人太多了吧?”

“日本人?”纯银问。

湖蓝没理,他忙对付推开车门想从里边出来的卅四,他撞上门,把卅四关在里边:“呆里边。这车能挡点子弹。”

手枪弹无法穿透湖蓝的车身,只能打碎窗玻璃。卅四在车里躲避着飞溅的玻璃。

车身边响起一声爆炸,湖蓝看起来很高兴:“还带了手榴弹,有点意思了。”

一个人从公路边冲了出来,直奔湖蓝这辆车。

湖蓝起身,汤姆逊的连射将那人身上携带的炸药都打得炸开。然后湖蓝卧倒,他的手下已经在底盘下就着爆炸的火光射击公路那边闪动的人影。无论是射击还是武器,军统都远好过对方,一个弹鼓没打光那边已经开始溃逃。湖蓝高声喊:“一个都别放走。尸体就是咱们的回话。”

对方的袭击迅速变成了军统单方面的追歼,几辆车上的军统追射旷野中的日本特工。

从路的另一侧站起一个人来,他一直是在隐忍着的,即使是唾手就可以杀死湖蓝时他也没有开枪,现在他大步走向他唯一的目标——车里的卅四。

卅四在车里看着,直到听见身后的一声轻响。卅四看着车里,湖蓝没给他留下任何抵抗的东西。那人径直走向已经被打得粉碎的车后窗,手枪早已举起。卅四将一块碎玻璃砸向那人。那人开枪。然后汤姆逊的连射声轰响。

湖蓝站在公路那边,将枪里剩下的子弹倾泻在这名刺客身上。刺客抽搐着摔回他藏身的地方。湖蓝将打光膛的枪扔给纯银,走向他的座车,他看了眼车里,卅四安静地坐着,一手扶着前座,侧着头看他。湖蓝笑:“叫你老不死的,这条命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幸亏你来得及时。”

“有点后悔。其实你挨上两枪兴许就安静点了。”他转向他待命的纯银,“上车!走人!别挨到鬼子来军队!”

车队再次启动。

这次袭击给他们造成的损失很小,副驾座上的纯银拖开司机的尸体就可以继续开车。

湖蓝重重地坐回卅四身边,厮杀让他心情爽利:“老家伙,以后别信口雌黄地说我们不杀鬼子!”

“哪有说。我是说凭你们的实力可以干掉更多鬼子,我们真正地齐心协力,借你的话,那现在的侵略军只好来这边卖鱼,或者,”他艰难地笑笑,“随便你说卖什么东西。”

“卖肉啦!你这个老家伙总算有趣了一下!”他重重拍打着卅四,那几乎没有隔阂,直到他发现卅四猛地抽搐了一下。

湖蓝看着那个老人痛苦的神情:“你……挨到了?”

“还好啦。”

湖蓝动作粗鲁地将卅四佝偻的身子扳直,然后看着卅四腹部那块惊人的血渍,血渍仍在扩张。湖蓝咧了咧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不清那表示悲哀还是一缕笑纹。湖蓝将手从卅四伤口上挪开,闻了闻手指上沾的血液,神情有点复杂,幸灾乐祸却又带着怜悯,终于轻松了却又发现另一种沉重。

“怎么样?”卅四问。

“死定了。”湖蓝尽量用一种与他无关的语气说,“安心吧,我会替你报仇的。”

“你已经帮我报仇了。刺客在开枪的同时就死了。”

湖蓝“哈”了一声,高兴与悲哀两种神情在他脸上时隐时现着,几乎不大由他控制。于是湖蓝决定理性一点地说话:“这个伤口是可以要人命的,不过还不是没得救。可是子弹切了口,灌了水银,又封上铅,现在你血里边流的尽是这些东西,这就死定了。”

卅四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你仇人还真不少。这种子弹贵得很,我们轻易不用。”

“我没有仇人。”

“那你身份不小。这种子弹我们杀大人物才用,你是大人物。”

“狗屁。”

湖蓝哑然,这恐怕是他听到卅四说的第一句粗口,他看着卅四。

卅四的神情有些惨淡:“孩子,我还能活多久?马上就死?还是……?”

“我见过人就剩半截,却还喘了一个整夜。你问了我一个没谱的问题,还能活多久看你自己。”

“是的,看我自己。”

“不过会活得很难受,肠子烂掉,毒血腐蚀骨头,这么个难受,我会说,死了真的比较好。”

“不能死。”卅四像在说梦话,“老人家,比较惜命。”

“想我救你吗?最近的医院离这只有六十里,鬼子的医院。”湖蓝没有表情,却看起来像在笑,“值得用这种子弹来杀的人,他们一定更想要活的。”

“别逗我了,如果他们想要活的,你宁可再掉一条腿也会把我变成尸体……不,不能停下来,孩子你不知道,我们都是射出去的箭,都停不下来。”

“你这枝断箭是要去射谁呢?”

“保证不是射你,也不是射你敬爱的劫先生。”

湖蓝绝不信任地哼了一声。原本以为看着卅四的痛苦也许能让自己愉悦,但这种愉悦却维持不下去,湖蓝扭头看着窗外。

“很多人觉得我是个多余的老头,我死了,很多人会觉得高兴。还有的人就会想,哈,你也有今天。”

湖蓝看着窗外:“说谁呢?”

“不一定是说你。”卅四苦笑,那种苦笑都让他痛得颤动,“孩子,有药吗?”

“什么药治得好你?”

“不是治病的药,止痛的药。你的腿那样,止痛药应该是带了的吧?你打算让我一直痛到上海吗?”

湖蓝掉头看着他,看了很长一会:“你受伤后看起来倒不是那么讨厌了。”

“是啊。现在我们都一样痛苦了。”

湖蓝在犹豫:“啊呀,忘带止痛药了。”他踢了一脚司机座,“我们带止痛药了吗?”

纯银回答:“没带。什么药都没带。”

湖蓝冲卅四摊了摊手:“真是不小心。”

“我不知道你这么恨我。”卅四说。

湖蓝咧了咧嘴,终于决定装聋子,他看着窗外,他不给卅四药,但也让卅四那边成了他目光的禁地。

“你的围脖可以借我吗?”

“你的事还真多。好吧,这个可以。”湖蓝解下围脖交给卅四。

卅四企图用那东西束紧伤口,多少起个止血的作用,可他用不上力:“能否……帮把手?”

“可以。”湖蓝面无表情地帮卅四束紧,他力气很大,卅四痛得几欲晕去,但湖蓝没见出丝毫手软,“血倒流得不多。可是里边在烂。”

卅四整理着那围脖,直到发现围巾里编织的钢丝,卅四苦笑:“年青人杀人用的东西,居然拿来救老头子的性命。”

“苟延残喘而已。”

“希望能挨到我要去的地方。”

“我要睡了。”湖蓝说着就睡,他闭上了眼睛,他看起来真的睡了。

卅四轻轻地吸了口长气,看着窗外,他的痛苦没有一秒钟不在烧炽。

湖蓝的车猛地停下,湖蓝下车,然后去了卅四所坐的那边:“要方便吗?”

卅四昏沉地看着他,痛苦已经让他以汗洗面,他摇了摇头。湖蓝耸了耸肩,然后自己到路边方便。

纯银跟过来:“湖蓝。”

湖蓝随着纯银的目光转头,看到卅四正费力地推开了车门,从车里出来,手扶过的地方是一个殷红的手印。

卅四艰难地挪到路边,扶着路边的树气喘吁吁,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路那边的旷野、山峦和田地,炽热夹杂着哀伤。

湖蓝回到自己的车边,伸手打开了后备箱,他看着车厢里的内容,武器、衣服、药品……整整一箱的药品,又看了看卅四,他在犹豫。他最终还是关上了后备箱。

纯银如影随形地跟在湖蓝后边。

“给先生发报,卅四遭日本人袭击,重伤无治。我不打算给他治疗,因为这样至少可以防止他耍弄诡计。我会在今晚到达上海,希望他能撑到那个时候。”

“是。”纯银应道。同时,他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拿着一瓶强效止痛药:“湖蓝,你该吃药了。”

“不吃……胜之不武。”湖蓝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向路边的卅四,卅四扶着树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湖蓝看了一会说:“走啦!你打算死在那里吗?”

卅四缓慢地回身,苍凉的苦笑:“不,不。得赶快动身……得赶快赶到上海。”

车队再度疾驰。

前方阴晦的天空下终于出现了那片庞大的建筑群,什么都看不清,在南方的雾气中它只是乌蒙蒙的一片。

湖蓝看了看身边的卅四。卅四闭了眼,垂头坐着,腹部包扎的围巾没有多少血渍,但他看起来像是停止了呼吸。“老家伙,你还活着吗?”没有动静。湖蓝终于伸了手去探卅四的鼻息。

卅四突然说话:“上海。它是你的家乡吧?”

湖蓝愤怒地拿开了他的手:“不要装神扮鬼!”

“只是养神。养好神,谁知道上海还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不会有了。我们在上海的实力足以掌控任何事情。”

“这阵子诸多的**,火拼,似乎不好说掌控。”

“是对不自量力者的惩罚。洗牌。”

“是野心膨胀,孩子。掌控不光是控制别人,也包括自控。”

湖蓝又想发作,但看一眼卅四的惨状,火气反倒没了:“我何必跟一个说话就要进棺材的人斗嘴。”

卅四苦笑:“你是又长大了些,我就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棺材。”

湖蓝沉吟了一会:“棺材倒会有的。”

卅四居然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谢谢,赚了。有棺材就好了。这行当有棺材就很不错了。”

湖蓝纳闷地看着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路的争吵多少有助于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而且自卅四受伤之后,也许见死不救会造成些许内疚,湖蓝现在对卅四少了许多以前的粗暴与生硬:“你这趟出行就是准死,你早也知道吧?命都不要,又何苦毫厘必争占这些小便宜。”

卅四悠悠然地看着窗外:“不欺人,不害人,能帮人时不使坏,偶尔占点送上门的小便宜,不亏心。”

“好好的在说话,又何苦刺人!”

卅四看看忽然变得愠怒了的湖蓝,他真有些纳闷了:“刺人?没有啊。”

“什么叫作不欺人,不害人。你住嘴吧,不用解释。”

但是卅四开始微笑起来,笑容里甚至有欣慰的意思:“有人说你跟劫先生不是一类人,我现在才相信。欺人害人的日子不能让你满足吧?就算劫先生告诉你这就是人上人。你想要什么,孩子?”

湖蓝愣了一下,冷冷地说:“告诉你这话的人已经死了。是果绿吧?果绿死了,脑袋都打烂了。”

“没有棺材。”卅四叹息,“他是个好人。”

“还不错。他发难之前,我正建议让他接任西北站站长。跟密码有关的**我亲手就杀了六个,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吧。”湖蓝细细地欣赏着卅四悲悯的眼神,悲哀一次次袭击着卅四,卅四也没打算掩饰,但湖蓝很快也明白了,这样打不倒一个见过太多生死沧桑的老人。

“可能。”卅四看着自己的伤口,在原来的苍老上瞬间又添了十岁。

“所以别再说我不欺人不害人。”湖蓝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那是个不再谈话的信号。

一路无语。车队再一次停下。因为是在沦陷区,湖蓝的手下要做进入上海前的最后准备。

湖蓝在车外走动,看着远处的几座新坟。纯银递上一根手杖,湖蓝接过,那是把杖剑,他拔出来看着森寒的锋刃。

“糙了点,你先委屈一下。就要进上海了,靛青说到上海给换成带枪的,是他的心意。”

湖蓝挥了两下,摇头:“就这个。白进红出的实在。”

纯银瞟了一眼车里,卅四在沉睡,他再次拿出了药瓶:“湖蓝。”

湖蓝看了看车里的卅四:“不要。”

“这又何苦。”

“我不想在心里输给一个老朽的**。”湖蓝看了看他在车边等候的手下,都已是刀入鞘枪入套,一片肃杀。

一股子旋风卷着落叶从车队边掠过,中间还夹杂着几片纸钱,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走吧。”湖蓝掉头走向自己的座车,眼角有影子一闪,湖蓝反应极快地拔出杖剑,把那东西戳在地上。湖蓝把他扎住的东西挑起来,挑到自己眼前,那是一片纸钱:“上海,该死些人了。”

卅四惊醒了:“我们是去救人的,孩子。”

湖蓝看了卅四一眼,发现那老头像是神智不醒,又像是梦呓,他扔掉那片纸钱上车。

车队在飞舞的落叶与冥纸中驶向他们未卜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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