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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小说:零号特工 作者:晓龙 更新时间:2007/6/18 8:54:32

靛青据点的门口,军统们走马灯一样将行装搬运上车,湖蓝将率他的人搬往别的地方。

靛青殷勤地凑在湖蓝身边:“接风都没来得及,明天我上老弟的华居拜访。”

“不用了。只要你随时给我足够的人手调用。”

“整个上海都听你差遣……只是,那鸦片的事老弟不会告诉先生吧?”

“你们扶他上车!”

靛青愣了一下才明白湖蓝在说卅四,几个军统粗手粗脚将卅四架上车。

“只要你不碍了正事。再会。”湖蓝始终没看一眼靛青,他干脆地上车,对靛青的依依挥手毫无表示地关上了车门。

卅四闭了目坐在车里:“又要搬了。我老头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像是你的行李。”

“满肚子诡计的行李。” 

卅四笑了笑:“去哪?”

“租界。”

租界某饭店门口,车队停下。

门童迎上,比门童更抢先一步的是经理。虽然是中国人,但经理说一口流利花哨的英语:“颉先生,我们举店上下已经恭候……”很不幸,他面对的只是首车的军统,湖蓝的手下而已。那位军统冰冷地向湖蓝所坐的车指了一指。

湖蓝正在下车。经理再度迎过来点头哈腰:“颉先生,我们举店上下……”

“你妈个巴子。”湖蓝骂。

经理诧然。

“听得懂?那你是中国人。我像外国人?说我们都听得懂的话。”

经理露出艰难的表情:“我们举店上下……”

“几楼?”

“像您要求的一样,整个七楼。”

“搬。”

卅四下车,此时的卅四已被打扮成了一个老迈不堪但身家巨万的富商以衬映颉无忧的身份,有两个门童立刻抢上去扶他。

湖蓝扫了一眼,总算是没去干涉。

到了七楼,湖蓝在手下之后走进自己的房间,环头四顾:“这家饭店有多少我们的人?”

纯银回答:“这是我们在租界渗透最成功的一个点,百分之七十的人是自己人,我们包下了七楼,但实际上一、二、六、八楼也在我们控制之中。还有,颉先生您最好记得,您有这里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也是这里的股东之一。”

“哦。那就把大堂换成我们自己人。”

“刚才那位大堂经理就是此地的组长。”

湖蓝有点讶然:“有前途。老家伙在哪?”

纯银指了指墙壁:“隔壁。他无论从哪边下楼都要经过我们四道岗哨的监视。还有,”他摘下墙上挂着的画,现出一个窥孔:“这样的单向窥孔在这套屋里有七个,这两套房就是为了监视设计的,就算他如厕你也可以看见他。我们也有窃听装置,这落地灯的开关可以控制隔壁的十一个拾音器。”

湖蓝凑到窥孔边看着。窥孔那边的卅四正看着墙,像是出神,又像是休息。卅四转过了身,几乎和湖蓝直视。湖蓝一时有些发毛,他觉得那边正在看着自己:“从那边能看见窥孔吗?”

“绝看不到。就算您亲自去搜,找出全部窥孔也得花上整天功夫。”

湖蓝不再言语了,他看着卅四的脸,他从来没这样去看过一个人独处时候的脸孔。湖蓝一直看着,直到完全沉浸入那个人的神情。孤寂,沉默,悲悯。

餐厅。

湖蓝小口啜着一杯白水,脸是上一种淡淡的笑:“请用吧,记得你有很重的口腹之欲。”

卅四抬起头,被头上的吊灯刺得目眩,又低下头,仍觉得面前摆了一桌子的餐具和西式菜肴亮得刺眼。到这里他只是个格格不入的乡下老头。卅四对眼前的牛排牡蛎之类的东西苦笑:“你在恶作剧。我现在吃这些可不是找死?”

“那这个恶作剧很贵,这一顿能喂饱外边两百个饿得半死的流浪孩。”

“你能记得这个,就是说你为人还是不错。”

“我当然记得。”湖蓝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一口喝光了杯里的水,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说吧,你此行的目的,别再说什么密码了,是污辱我。”

“求和。”

湖蓝因为这两个字笑了笑:“别逗了,求和通过你们重庆的人转达就好,再说我们何曾爆发过明面上的战争?”

“是啊,暗地里的战争只好通过暗地里解决,再说我也不只是为了**向你们求和。”

“又在打哑谜了。”

“我求的不仅是和好,也是**。军统、中统、**三方的**。我不用罗嗦,你们也知道这种**的好处,会是整个抗战战场上鬼子的灾难。”

湖蓝在笑,顿着杯子要水,他明显是一副不信的神情,不信老辣如卅四的人会这样天真:“你他妈的是抗大的臭教书匠不是?这样好笑的话也拿出来搪塞?**?好啊,你叫修远老妖精放弃对先生的敌意。”

“修远一定会说,劫谋何不先放弃对他的敌意。”

“你是个怪物,一会老到,一会天真。可先生说,这都是可遇难求的良材,只要打磨掉他妈的天真,就比最快的刀还要锋利。还有,碰到这种人,一定不可轻视。”

“彼此彼此。可是为什么要打磨掉他妈的天真?劫先生好像一直在打磨掉你的天真,他想再复制一个劫谋吗?”

“我绝不天真。但是成为劫先生那样的人是我的理想。”

“自相矛盾了。你说劫先生做的事情都是对的,你又说他在你身上做的事情是错的。”

“好了好了,别再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来这?”

“求和。我来的目的就像公告上写的一样,统一战线,联合抗日。”

湖蓝做了个生硬的笑脸以示蔑视。

“示警。日本人在上海有大阴谋,上海你们为大,可能最受影响的会是你们,也是整个战局的……”

“你的借口像你这人一样过气。”湖蓝站了起来,粗鲁地打断了卅四,他打算走开。

卅四苦笑:“孩子,你是不会给我一片能让我今晚睡得着的药了?”

“好让你养好了神折腾我?”

“那……能给我一枝烟吗?”

“没见你抽过烟……止痛?”湖蓝再到次愣了。

卅四没说话。

湖蓝伸出一只手。纯银犹豫地掏出一包烟。湖蓝抢过来,整包扔到桌上,转身离开。在将出餐厅时看了一眼,那个老人正用抖索的手拿起桌上那包烟。

卅四握着那包烟坐了好一会,然后起身离开了餐桌。桌子上的东西根本未曾动过。两个军统走在前边,两个军统夹在后边,看似被严密保护的富贾商豪,实则是金丝铐子铐就的死囚。卅四和他的四条尾巴走过大堂。一个堂倌拉着行李车过来,似乎因太重的行李而失衡了,倒退着在控制平衡,以致撞向了卅四一行。前头的两个军统闪开,一把揪住,但堂倌仍撞到了卅四身上。

“拿屁股看路啊?”一名军统立刻把那名堂倌叉到了墙上。

“对不起,对不起!”堂倌连声道歉,是英语。

“又是个放洋屁的。”军统们笑骂。

卅四几乎被撞倒,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还好吧?”军统们看看卅四。

卅四苦笑着摇头,直起身来。

四名军统又恢复了原来两前两后的行列。

卅四将什么东西收进了袖筒。

堂倌推着行李车离开。

卅四在军统的“护送”下回到房间,一个人坐在光线昏暗的屋里开始抽烟,一支接着一支,借着点烟他小心地烧掉了掌心里窝着那张堂倌塞给他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几个小字:“明日可晤。”连落款都没有。卅四细心地把纸灰捣成烟灰一样的细末。

另一间房间里,一直携带的电台和密码机已经摊在这屋最醒目的地方,报务员正在发报,湖蓝在旁边等待。

“先生回电。”

“念。”

“是真的。”报务员说,“你的去电内容是,目标声称此来为和,望三方停战,一致对日。我不信他真有这么天真。先生回电的意思应该是说,目标真有这么天真。”

“知道知道。”湖蓝开始为那三个字挠头,踱步,敲打自己的腿,空挥自己的杖。

“给先生去电,我请求与他通上电话。”

报务员讶然。

“发。他都跟你们通过电话。”

电报发了出去,也迅速得到了回应。

“先生回电,不行。”

“我想和他通话!我需要和他通话!我有很多的疑惑!只有先生才能给我个答案!是先生的声音!直接通话!不是这种拐了九曲十八弯的SE-Ⅲ级绝密电码!”

报务员已经接近瞠目结舌了:“是回文吗?”

“是!”湖蓝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

电文发了出去,这次回应比上一次更加迅速:“罗嗦。”

湖蓝转身瞪着报务员。

“是先生回电。先生回电说,罗嗦。”

湖蓝茫然了一会:“跟先生说,是罗嗦了。我收回我说的话。”他撩开窗帘往外看了出去,他所在的地方是金玉一条街,其后的地方是贫民窟鳞次栉比的破烂屋顶和街道。湖蓝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那里。

报务员在身后捅他:“先生回电。”

“为什么不念?”

“先生回电,说出的话可以收回,拉出的屎也可以吃掉。你最近电文越发罗嗦,沉沦俗世,自乱方寸。别再回了。是先生说的。”

湖蓝并未像报务员提防的那样发火,只是顿了顿手杖,出去。他要开的门在他眼前打开,纯银站在门外:“湖蓝,目标说想见你。”

湖蓝阴郁地出去。

卅四的房间烟雾缭绕。

湖蓝瞪着坐在昏暗灯光下的卅四,也顺便看了眼卅四所看过的那道墙壁,上边是画框镶的一段铭文,不仅是英语还是难懂的花体,在这欧化的饭店里显然只作为装饰之用。湖蓝用手扇着眼前的烟雾:“没想到。从不吸烟,结果瘾还很大。”

“早戒了,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开戒。知道我为什么会戒烟?”

“不想知道。”

“因为你的劫先生对我说,国难当头,岂能沉沦。”

湖蓝琢磨着卅四那丝伤感的笑容,那像是一个看破世情的人由今生看着上世。

“那时候的劫谋像你一样年青,有点古板,狂热地信仰,仇恨一切平庸,有时候我担心他会把自己烧着……对了,他很像你,有点教条,永远在跟自己较劲,总觉得再使把劲就能成上帝。良心是他最后的约束,可没过多久就连这个他也砍断了。”

“没兴趣听你评价先生或我。有什么事?”

“哦,事,有事。明天我想出去。”

“哪里?”

“旧地重游。走走。”

“我会安排。”

“我是说,一个人走走。”

湖蓝的表情不是同意或不同意,而是一种捕捉到猎物的神情:“一个人?”

卅四笑了笑:“嗯,或者说,假装一个人。”

湖蓝自然也知道那是指不可能不跟随的尾巴:“可以。只要你不怕脑袋再像肚子一样,被轰上这么一下。”

“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命是你的,怎么做在我。”湖蓝厌恶地避开那道戏谑的亲热目光,尽管他其实早已适应。

“是的,就是这样。”

那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像是喟然长叹又像是玩笑戏谑,以至湖蓝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将门关上。

回到自己房间的湖蓝焦躁不已,不停地在屋里踱步或者在窥孔里窥探,他的晚上也许将这样渡过。

窥孔里的卅四在端坐,他看着墙,墙上是湖蓝曾经扫视过的那幅铭文。

湖蓝打开所有的灯,又关上所有的灯。

窥孔里的卅四摁灭一个又一个烟头。

湖蓝打开所有的窗,长时间地呆望着窗外像是由补丁和宝石拼缀而成的上海。

窥孔里的卅四在烟雾中合上了眼睛。

湖蓝开始踱步,思忖。他踱过走廊,终于在某间房间门前站住,招手,从屋里出来的是他的亲信纯银。湖蓝现在需要通过和一个录音机的对答来清晰自己的思路。而纯银无疑就是那个录音机。

“目标前来上海的目的?”

“目标声称此来是为三方求和。”

“三方?”

“我们、中统、**。”

“先生说,这是真的。他真会做出这么天真的事情?”

“先生是这么说的。”

湖蓝沉默,他在想卅四的一句话:“修远一定会说,劫谋何不先放弃对他的敌意。”回忆中的湖蓝突然电光石火般地愣了一下,脸上是难以压抑的震惊:“他说修远会说!”

纯银仍在疑惑:“他是这么说的。”

“如果他真要为三方求和,就该是三方的会谈!可我们根本不可能和修远坐在一张桌上!”

“修远只在背后谋划,从不见人,多少年来他只通过他几个铁杆的亲信发号施令。所以我们对修远的暗杀屡屡失败。”

“可目标和修远,和先生都是旧识。他希望三方**,单方面的会谈不可能停火,等同白谈。他已经和我们谈过,往下该怎么做是明摆的事情。他已经在想修远会怎么对待他的提议。”

纯银终于被他的推理惊得瞪圆了眼睛:“你是说……”

“通知靛青,我要所有能用得上的人待命。”

“湖蓝?”

“我们要杀修远。”湖蓝没有一秒犹豫地走向了发报间,“目标要见修远!”

报务员的手指在键盘上运转如飞,几个特工正在身边整理明天必将用到的枪械。

“先生回电,先生同意。先生说,甚慰。”

湖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一丝不知该说天真还是老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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