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二

就战术而然，小野绝对算不上大师。然而就战略而然，小野绝对是出色的大师。他很少计较一时的得失，长远的利益却看得很清，这就是肖鹏重视他的地方。每一次出招之前，他要反复布局，直到没有疏漏为止。在他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轻易出手。二次松树岭之战，肖鹏率领部队撤退，他也率领部队登上了岭，面对复杂的灌木林，部下都要追击，被他制止了。也许在他们看来，肖鹏的部队已经成了残兵败将，一股作气的追上前去，定能大获全胜，甚至会将对手全歼，但他下令停止追击。就是部下请求向灌木丛开炮，也被他阻止了。对他来讲，既然进攻都停止了，开炮就更没有意义，难道用炮弹去吓唬肖鹏？八路军是炮弹能吓唬得了的？事后很多人对这一点深深不解，他也不做解释。当泉养和木村问他时，他才道出了事情的真谛。“肖鹏既然能让部队悄然撤走，就不会给别人留下追击的机会。里面的道路情况谁也不清楚，假如肖鹏在里面设下伏兵，吃亏的就是皇军。既然不能消灭对方，何不大大方方的把对方放走？”事后证明小野的判断是正确的，肖鹏的确在里面设了伏兵。而且里面的道路情况极为复杂，山里人进去都容易迷路，何况部队？这就是小野，在他没有把握之前，绝不轻易下手。松树岭之战之后，于得水曾向他建议，和桐州联合，两面夹击，对肖鹏的残余部队进行围歼，他没有采纳。尽管他也认为这是个机会，可是这里面有诸多原因，使他不愿动手。首先，桐州方面不会对这件事感兴趣。因为桐州是个比较贫瘠的城市，没有什么资源，一共才有一个联队的鬼子，鬼子指挥官是个安于现状的家伙，只要没有人和他捣乱，他是不求进取的。而阳谷县城只有一个鬼子中队，主要用于看家护院，长期以来，对阳谷山的土匪听之任之，土匪不来捣乱，很少主动出击。因为山外太穷，也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山外处于撒羊状态。尽管运河支队进入了阳谷山，但是他们不进县城，对桐州就没有影响，双方乐得相安无事。小野虽然向他们通报了八路军进入桐州境内的消息，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其次，运河支队占据的是山，如果扫荡，人少了不行，人多也得钻山沟，机械化用不上，皇军武器好的优势大打折扣，胜负就不好说了，打游击可是八路军的强项，弄不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得不偿失。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小野不想承认的，却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不愿意碰到肖鹏这样的对手，和肖鹏斗，太累了。像这次，他化了那么大的心血，鬼使神差的，还是被肖鹏闻出了味，提前做了准备，让他事功倍半。虽然皇军对这次的战斗大肆渲染，但他明白，他并没有真赢，至少没有赢肖鹏，总是和这样的对手较量，心脏的承受都会出问题。所以从西河回到镇子里，他一直在思考于得水的建议，最后决定采取碉堡战术，把运河支队挡在西河之外。只要肖鹏不来捣乱，他们在外面怎么折腾，随他们的便，乐得心里清静，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形。好胜的他，过去喜欢和高手过招。当时于得水知道了他的想法后曾警告他：运河支队绝不会放弃西河，因为西河有皇军急需的物资，八路军赖在西河不走，就是为了破坏皇军的物资供应，容易养虎为患，他听了，也只是苦笑了笑。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消灭运河支队谈何容易，消灭肖鹏更是难上加难，乐得轻松一会是一会吧！他要抽出时间和秀美聚聚，最好把她接到西河，找时间把两个人的事办了。到了这会，秀美该不会拒绝他了吧！他的惰性刚刚产生，正想安适的享受一点温馨，冀州的**起内讧了，老天爷给他送机会来了。看来他的命中，注定不会安适。此刻在他的桌子上，放着内线送来的情报，这条“灰狼”越来越能干了，这样价值连成的情报不可能不刺激小野的神经，这就像猎人看见猎物，怎么舍得让它跑掉？

“太君，你找我？”于得水走了进来，他的话音打断了小野的沉思，小野抬起头来。

“坐，于镇长，你的看看这个？”小野指指那张纸。

于得水疑惑的拿起纸，只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如果情报的来源可靠，那冀州的**就是在自毁长城，这可能吗？要知道，像肖鹏这么厉害的角色，在八路军里也不好找啊！没有了肖鹏，谁和小野较量？他们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太君，这情报可靠么？他们怎么会逼走肖鹏？”

“你忘了，新四军的叶挺不也被逼走过？这好像是正常的。”小野说到这，得意的笑容已经掩饰不住了。“冀州的**，帮助我们清走了一个最大的障碍，这份礼物我们能不收下？”小野哈哈的大笑起来，他是真的开心。否则以他的沉稳，不会在下属面前放肆的。

听见小野的笑，于得水心里却在发凉，因为小野的笑声里，透露了一股信息：他忌惮肖鹏。如果是运河支队别的干部遭此厄运，他还会这么开心？这说明肖鹏在他心里的分量非常重，几乎可以这样说，他不希望碰到肖鹏这样的对手，这在小野是少见的。在于得水的心目中，小野骨子里透露着一股狂傲，喜欢挑战强者，这也正是很多人喜欢小野的原因之一。因为你的靠山是强者，你才会有安全感。今天的小野是怎么了？难道这才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不！于得水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他弄错了。像小野这种人，怎么会惧怕别人？想着，他那有些压抑的心又变得开朗起来。既然小野开心，何必弄些不愉快的事？“太君，你是准备兵发阳谷山，将运河支队一网打尽？”

“不，不！阳谷山绵恒百里，到处是山谷，要是藏起千八百人，那还不是沧海一粟。皇军就是动用一个旅团，也很难将他们围歼。运河支队打不过皇军，难道跑还不会？你的别忘了，山地游击战是**的拿手好戏。到了山区，我们优势的火力就会大打折扣，跑路也不是游击队的对手，我们不应该以己之短，攻击敌人的长处。”小野一边说，一边摇头，疑惑的目光落在于得水的脸上，似乎在想：他的高参，怎么突然间成了低能儿？连这一点也看不明白？

于得水脸上仍旧挂着微笑，像是没有注意小野的眼神，心里却洞若观火。从小野得意的表情上，他断定小野早已有了好办法，但是他不想戳破。一个真正的聪明人，绝不应该时时表现聪明，更不应该在上司面前过多的表现自己。只有当上司需要时，把自己的存货拿出来，才能赢得上司的赏识。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于得水是老泥鳅了，什么不明白？“太君，我听阁下的意思，是让运河支队自己走下山来，乖乖的往陷阱里跳？”

“这是什么话？八路军又不是蠢猪？”小野听了于得水的话一怔，心里想，但随后他就明白了于得水的话，知道他在玩中国似的幽默，不由得大笑起来。“他们当然不会自己走下来，可是我们会去请的！”

“怎么请？用大炮，机关枪？”于得水故意这么说，同时笑着看小野，等着他把肚子里的计谋拿出来。

“于镇长果然幽默。”小野笑笑，然后就收起了笑容。“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的计划也要改变。原来我们的建碉堡，驻兵，是为了阻止运河支队的进入。皇协军的一个团的大部分兵力，还有皇军和特工队，都住在北部山区，有这样雄厚的兵力，八路军是不会来的。我们现在要打开大门，放他们进来，给他们甜果子吃，我们的诚意要表现出来。怎么表现？我们要撤兵，多多的撤，我想他们就会不请自来。”

“不一定吧？”于得水怀疑的说。“谭洁他们虽然不如肖鹏会用计谋，但也不是傻瓜。我们过去把门关得严严的，突然之间敞开了，他们一定会想：天上不应该掉馅饼，这里肯定有文章。”

“你的，说得不错，他们一定会想，不会相信我们真的会撤兵。”小野说到这，伸手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了，轻轻的吸了一口。“无缘无故的撤兵，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因此，我们一定要把这个迷魂阵摆得大，摆得像，让他们无法不信。有一件事，我们一直在封锁消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冈村司令官，已经下了决心，进行一号作战计划，打通粤汉线。进入43年以来，国民党的军队，基本上是在冬眠。皇军的主力部队，都用在了对付八路军上，和国民党作战，也是零打碎敲。为了保证路上运输线的畅通，这次作战势在必行。发动这样大的战役，兵员是首要的，冀州的军队也要抽调一部分。我们首先要把这样的消息散布出去，让他们确信，我们的撤兵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们有诈。然后在他们进入北部山区的开始，要给他们足够的点心，直到把他们的胃口撑大。贪婪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会得寸进尺的。”

望着小野那胸有成足的表情，于得水也信心膨胀了，心想这的确是个好计策，如果弄好了，说不定会从根本上解决西河的问题，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只是谭洁他们经过了这次的重创，是不是会心有余悸？肖鹏又不在。他把自己的担忧提了出来。如果是那样，这么大的一盘棋就白布置了。

“就算他们不想来也不行，因为他们的上司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尽快打开西河的抗日局面。二，尽快解救被捕的干部。他们不深入山区，这两样任务如何的完成？”小野说，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似乎运河支队已经成了篮子里的菜，就等着他伸手拿了。

小野这么一说，于得水也兴奋起来，既然特委下了命令，谭洁他们不敢不遵照执行，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是怎么样把整个支队诱骗进山区，还要好好的筹划筹划，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谭洁和小野打得交道不算少了，学费交得也差不多了，一定会加倍警惕的。

“于镇长，你的有什么好的办法？”小野见于得水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兴趣，问道。

于得水抬起头来，精瘦的手捋捋几乎要掉光的头发，笑着说：“中国人有个说法，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们的诱饵不能下少了，下小了。这就像哄孩子，先给一块糖，不灵，再加一个苹果。还不行，就给一盒点心。直到孩子心满意足为止。”

“为什么不先给一盒点心？”小野有些奇怪了，觉得那么干不是耽误时间，一次到位岂不利索？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别把他吓着了，因为孩子的心里底线可能是一个苹果，你一下子给了一盒点心，把他吓坏了，他可能不敢要。二，人都是贪婪的，你先给一块糖，根本没有满足他的胃口，他心里想的比这大，你就再给他一个苹果，这一次虽然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但他已经有些知足了，可他认为还有潜力可挖。当你最后把点心给了他，他会认为你没有保留了，就大大的满足了他的贪婪。这时候你让他干什么，他都会毫不迟疑的去做。”

“呦希！”小野听到这，不由自主的伸出大拇指，“于镇长对中国人心里的揣摩，叫人佩服之至，在西河有了于镇长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过奖了，我于某碰到了阁下，那才是三生有幸。”于得水说，脸上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肖鹏他们已经把我列为一号汉奸，我就当那个点心吧！”

“这个……”小野听到这也是大为感动，他知道于得水的胆子不算大，如今肯冒这样的风险，足见他对帝国的忠心，但是小野却舍不得他。“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也许不用这盒点心，岂不更好？我们抓紧时间，从现在就着手去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气氛造足，把香饵下好。一会儿把有关的人员都找来，给他们分配任务，时间长了，恐怕有变。”

“我同意，兵贵神速。”于得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