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

肖鹏的出走告状，在冀州**的干部队伍中是唯一的，自然会激起轩然**，泰山北斗似的郭刚被激怒是必然的，因为在这块土地上，他是理所当然的家长，无论对错，下面只有服从的分。肖鹏的反叛，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如果再有人照此办理，冀州特委就面子全没了，这是郭刚决不能允许的。别看党章上写着，党员可以越级上告，那是做的官样文章，每一个领导都会对下级越过自己往上告十分恼火。他在特委的工作会议上，对肖鹏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同时提议：正式撤销肖鹏的支队长职务，由谭洁兼任支队长。尽管谭洁再三请辞，一再表达力不胜任，郭刚就是不允许，用他的话说：**离开谁地球都转。可是谭洁明白，西河离开肖鹏就是转不起来，自己不是小野的对手。但是郭刚不想听她的解释，也不愿意听她的解释。临走的时候，他给谭洁交代了三样任务。一，尽快打开西河的局面，扩大武装，二，救出被捕的干部，惩治汉奸。三，破坏西河的矿山和一切设备，尤其要破坏钢厂的投产，不能允许鬼子的钢厂生产出一块钢锭。当然，他也为谭洁减了压。营救彭述怀的工作由特委另行派人去做，他们只要把西河的工作做好就行。同时同意了谭洁的请求，恢复了许放的副支队长职务，谭洁算是略微有了些安慰。回到营地，天色已晚，清冷的月辉铺撒在古老而残破的村庄上，谭洁的心又变得沉重了。自从有了肖鹏，她已经不需要独立思考问题了。很多大事肖鹏会早早的谋划好，只要她点头同意就行了。这种依赖形成了惯性，只要遇到事情，她首先要去找肖鹏，看看他有什么看法，现在一切要推倒从来，她是真的不习惯了，此外在感情上也觉得孤单。虽然肖鹏并没有对她表现出爱恋，她也没有向肖鹏袒露出自己的心声，但是在她的心里，早已把肖鹏纳入丈夫的行列，只要肖鹏在，她就会觉得踏实，熨帖。在她的心中，肖鹏文武兼备，倜傥风流，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只有嫁给这样的男人，才是终生的幸福。如今，肖鹏不在了，她怎能不感到凄凉，空荡荡的。那种沉甸甸，压抑的感觉，让她喘不上来气。虽然大半天没有吃饭，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不知道肖鹏到哪了，有没有找到吕正操司令员。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摞文件，都是急等着她批示的，她只是扫了一眼，目光呆滞的看着门口，没有一点心情去工作。

门开了，一张圆圆的胖脸出现在门口，是小胖，他手里端着热好的饭菜，一向嬉笑的脸上，此刻也挂满了阴郁，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脸上有了不该有的沉重。肖鹏走后，她就把小胖调到了自己的身边，似乎看见了小胖，就会找到肖鹏的影子。女人的这种细腻，即使在谭洁这样飒飒英姿的女杰身上，也是无处不在，或许这就是天性吧！

“小胖，你说肖鹏和林强相比，哪个更强？”谭洁开始吃饭了，但是嘴里不由自主的又进入了肖鹏的话题。

“当然是肖队。”小胖毫不迟疑的说。“肖队别看总是和我们开玩笑，不太严肃。可是我们心里想什么，他不用问就知道。因此在肖队面前，谁也不敢说假话，就是你说了，他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肖队心很细，他会发现别人没有看见的东西。大伙都说，和肖队出去打仗，你只管听命令就是了，你没有想到的事，肖队早就想到了，心里特别有底。政委，你知道皇协军怎么打赌？他们说，谁要是不仗义，让他出门碰上肖鹏。瞧，肖队是不是很厉害？”

“看来，肖鹏在你们心里是神了？”谭洁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像小胖是在表扬她似的。

“神仙咱们谁也没见过，可是让我看，肖队就是挺神。就说这次在冀州，他看了鬼子设的圈套，就认定是小野干的。他就猜到了小野要攻打西河，你说神不神？要不是肖队提前有预见，这次鬼子的扫荡，咱们恐怕真的完了。政委，说句心里话，你可别生气，肖队走了，大伙心里都空荡荡的，都感到没底。”

谭洁听到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明白这种情绪对部队的影响会很大，会严重打击部队的士气。在这种情况下，特委还要求他们尽快的打开局面，太难了。一支士气低落的部队，怎样去面对强敌呢？谭洁不说话了，放下饭碗，从桌子上拿起材料，她必须工作了。可是她只是看了第一页纸，心就跳了，脸色就变了。“小胖，你去把田亮和许放叫来。”

“是！”小胖答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谭洁打开材料，仔细的看了起来，上面的每一条消息都让她心惊肉跳。当然，好、坏消息都有，最让她惊愕的，是小野在秘密撤军。这也太巧了，他好像知道运河支队要去开辟根据地，主动敞开大门似的。肖鹏临走的时候，再三嘱咐的两件事，头一件事就是对小野的行动，多问个为什么。第二个就是关注袁国平的特工队。这个人很复杂，即能和抗日部队以死相拼，又能在关键时刻放抗日部队一马。齐玉昆反水部队的逃脱，谭洁他们安全脱险，都是袁国平手下留情，他的行为经常违反常规，好像不受任何人左右，很有点我行我素的意思。你即可以认为他是铁杆汉奸，又可以说他是有些良心的中国军人。对这样的部队，肖鹏的意思是，尽量少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继续观察，不能把他们和铁杆汉奸划在一起。但又必须提防，因为袁国平这个人本身并不简单，比较聪明。可是在这份敌情材料上，并没有特工队的消息，这让谭洁十分不安。如果支队派小股部队进入西河，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就是特工队。

门开了，一身戎装的田亮走了进来，手枪斜插在腰间。对于把他从冀州撤回，不去救李卫，他很不开心。他哪知道，这是谭洁为了掩人耳目，谭洁总不能跟特委对着干吧！

“这上面，为什么没有特工队的消息？”谭洁见他进屋，指着材料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快。肖鹏走后，曾明确告诉她，让田亮负责情报工作，他就是这么工作的？

田亮听见谭洁问这件事，退后一步，把门关上了，脸上的神色有些诡秘。“他的材料没有在上面，我怕被人看见。”田亮说完，靠近了谭洁，说话的声音变小了。“其实，肖队一直让我关注特工队，关注袁国平。”

“哦，肖鹏怎么说？”听说是肖鹏安排的，谭洁立刻来了精神，这个肖鹏，人走了，心可一点也没有动，还在暗地里做工作，这让她心里暖融融的，似乎肖鹏就在她身边。“他让你关注袁国平什么？”

“所有的。肖队说，袁国平这个人很特殊，有争取的可能，因为这个人有一定的正义感，还有主见，这样的人不会成为铁杆汉奸，他和石冠中等人不同。”田亮说。

“肖鹏真的这么说的？”谭洁的眉峰立了起来，眼睛里明显露出不满之色。袁国平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恶劣了，留下的创伤太多了，那仇恨是刻在心里的，想忘也忘不掉。她不明白，像袁国平这样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的汉奸，肖鹏为什么对他还抱有希望？这个肖鹏，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人猜不透。“那你就按肖鹏的意思做吧！除了我，不要把消息告诉别人，记住了。”

“我知道。”田亮回答，如果不是肖鹏走了，他连谭洁也不会告诉，“袁国平和皇协军的关系一直不好，他又在暗地里追求石冠中的姨太太。小野也不像过去那么信任他了，心情挺郁闷的，所以他对好多事情并不上心。肖鹏说，要在他和石冠中之间做文章，我的手下有人打进去了，有些消息就是他听别人说的。”

谭洁想了想，摇摇头，“你的人只是小角色，有些消息他是听不到的，容易出现失误。袁国平这个人富于心机，不是一般的土匪，我们一定要慎重，我对他不相信。松树岭，他和我们死掐，逼得肖鹏跳崖，想把我们斩尽杀绝，这样的铁杆汉奸，怎么可能反水？这种人，有奶就是娘。”提起袁国平，谭洁恨得牙根痒痒，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觉得，论反动，他甚至超过石冠中。“算了，不提这件事了。在你的请报上，说是被捕的干部一多半写了悔过书？这是真的？”

“上面有名单，你可以看。”田亮说。

谭洁疑惑的，重新拿起桌上的纸张，翻到下一页，脸上立刻变了，连手都有些哆嗦起来。“难道这就是他们找到的精英？就是他们这些时候的工作成绩？”这些人，好多她都熟悉，有的还是她一手提拔的，而且百分之百的是贫雇农，属于根红苗正那一类的，为什么会是这样？而第一个被活埋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地主，是真正的剥削阶级，这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目光迷惘的抬起头来，真想从田亮的眼睛里找出答案。但是她失望了，田亮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赵奎对他们动刑挺狠的，是吧？”

“比动刑还厉害。于得水亲手写的告示，上面是这样说的，凡是参加过抗日组织的，当过干部的，如果写了悔过书，摁了手印，既往不咎，参加不参加鬼子的工作随便。如果不写悔过书，查出来，本人斩首，家里十六岁以上的，不论男女，都送东北去下矿。谁都知道，让鬼子送到东北去下矿，和死是一样的。所以多数人都怕了，就签了字？”田亮说。

“鬼子没有逼他们参加维持会？”谭洁问。

“没有，不过有的人主动要求参加，有的还当上了会长。看起来比当抗日干部还威风。”田亮愤愤的说。其实田亮不知道，这一部分人，原来就是村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他们参加抗日工作，也不是为了抗日，是为了享受抗日干部的待遇，因为他们最不爱下田干活。彭述怀他们刚开始发动群众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农民不愿意出来，怕耽误了地里的活，怕惹事，所以就把这部分人成全了。如今鬼子给他们的官比**给的大，好处也多，他们哪有不干之理？在中国这个官本位的国家，当官就意味着鲤鱼跃龙门，对有些人来讲，哪管是黑官、白官？只要是官就行，因为当官就有权有钱。

“又让肖鹏说着了。”谭洁不由的嘀咕了一声。

“赵奎他们还有狠招。咱们救出的那些干部家属，**的，都被他们抓了，还放出话来，如果半月之内不回来自首。男的送到辽宁抚顺下矿，女的卖到矿山当窑姐。”

“无耻、卑鄙。”谭洁气的脸色涨红，就差一点骂人了。

“老百姓真的怕了，再没人敢接触我们。何振梁他们进去，只有晚上才敢偷偷摸摸的，去比较可靠的老乡家。我估摸着，要是我们进去，老乡准得吓跑。”田亮说这番话时，一脸沮丧之色，也许他感觉人的变化太大了。

“我们要想让老乡接受，只有一个办法：对汉奸进行无情的**，尤其那些铁了心帮日本人的。”谭洁说着站了起来，这时候她的脑子里不再想小野了，她觉得这些出卖祖宗的狗汉奸，比鬼子更可恨，“你要全力侦查于得水等汉奸的下落，只要有机会，一个都不放过，就地正法。”

“是！”田亮脸上出现了兴奋的笑容，他觉得谭洁说这番话时，很像肖鹏。肖鹏只要决定做一件事，态度就十分坚决，说话简短有力。

“这个是怎么回事？谷自成不是一直要求加入运河支队，怎么又不干了？反复无常。”谭洁生气的说，原来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不能怪谷司令。”田亮听了谭洁的话，不由得替谷自成叫屈了。“当初谷司令要投靠咱们，一多半是冲着肖队长来的，如今肖队长不在了，又是被逼走的，人家不来也在情理之中啊！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来的。”

“田亮，这是一个**员应该说的话？你田亮闹革命，是为了肖鹏？没有肖鹏你就不革命了？”谭洁严厉的问，眼里的目光如电，像是要杀人。

“我……”田亮没等说出话，许放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