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五节

五

过了五、六分钟，高杰等人布完诡雷回到了饭厅。

在大厅里，高杰的手里拿着一把日军指挥刀对韩大海道：“韩参谋，班里的弟兄捡了一支小鬼子的战刀，我寻思着你韩参谋是集团军司令部的长官，我们有福分能在这里接受你的指挥打这一仗，消灭了这么多鬼子而咱们排里的三十多弟兄们无一阵亡，咱们大伙都服了你了！所以，我代表全排的弟兄送给韩参谋这件战利品，以表达我们对你的敬意！请收下吧。”高杰态度很诚恳地道。

“请收下吧！”高杰身边的五、六个士兵一齐道。

韩大海沉默了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的喉头哽咽着上下滚动，眼眶禁不住泛着泪花———这是一些多么好的弟兄们啊！平时他们任劳任怨、绝对地听从指挥，一旦同日本侵略者面对面的打起来，他们默默无语地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而前仆后继、浴血拼杀！

在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他们说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但他们从骨子里深深地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义务和使命！这些男儿躯体中的血管里流淌着的老祖宗所一脉相承下来的不屈不挠的鲜血才正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自强不息的灵魂！

但此刻，他们能团结一心，用舍身拼命的勇气取得的胜利却归于我的指挥作战，我怎么能坦然受之------

想到这儿，韩大海抬头看看对面高杰的一双充满诚恳、殷切的目光及除了伙房外以及通道里面留下的四名警戒的士兵外、闻声而来的全排三十几个士兵一张张充满坚定、从容、坦诚却略显几分疲惫神色的面孔，心里想到：“此刻弟兄们需要的是一种必胜的信心和高昂的斗志，我必须要鼓动他们发挥出他们最大的潜在能力并灵活作战，否则，我们这点人是绝对不会挡住在鬼子们有了准备后的进攻的。”

“弟兄们。”韩大海的话音刚落，全排士兵“跨！”地一声一个立正动作，表示了对他的敬意！

“请稍息。”韩大海郑重地向全排士兵敬了个军礼道：

“弟兄们，刚才我们取得了歼敌甚多、我部暂无伤亡的胜利！这次胜利是所有弟兄们不惧强寇、不惧生死、上下一心以及在众弟兄们的身上体现出咱们中国军人都有着一副铮铮铁骨和一腔热血的铁血男儿品质的必然结果，并非是我区区韩大海个人的组织和指挥有方，各位弟兄给予我这样的荣誉，我韩大海受之有愧啊！”

“不，韩参谋，你接受我们赠送给你的这把军刀是当之无愧的！”高杰站在排头向韩大海敬礼道：“同日本鬼子开战以来，咱们东北军及**军里贪生怕死的长官并不少见，许多很能打仗的好弟兄们就因为他们的无能而窝窝囊囊的送了命，这样的事还少么？韩参谋，请不要冷了众弟兄们的心哪！”

韩大海此刻望着高杰以及众士兵们一张张平静但明显地显示出一种殷殷期盼神色的面孔，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压力感。于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韩大海对众弟兄们的心意愧领了。”说完，他又郑重地向面对的众官兵行了个军礼、双手接过这只连刀柄带刀身一米多长的日军尉级指挥刀又说道：

“弟兄们，我虽然在集团军情报部门效力，但咱们都是同行。你们是师部特务营的侦察兵，大都是一个一个从各连里抽调出来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们是整个师里的佼佼者！

咱们侦察兵打仗就应该有侦察兵的特点，也就是说：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向步兵连里的弟兄们一样死顶硬冲地同火力比我们强不知多倍的小鬼子们拼命！要多动脑子、灵活作战，应发挥我们的特长更要珍惜我们的生命，即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杀身成仁、为国捐躯的最后关头，也要让我们以牺牲自己一个人的生命来换取最少十个小鬼子的性命来作垫背，大伙说是不是？”

“是！”三十几个人的高声齐吼，直震得伙房的窗棂嗡嗡作响！

见众士兵的情绪热烈了起来，韩大海心中暗自点头又道：“作为同行，我虚长你们几岁，你们就叫我韩大哥好了。现在我布置一下任务：”

在三十多名士兵又是一个整齐的立正后，韩大海道：“七班长，你带十个弟兄，在伙房的外面分前后、左右四个方位，俩人一组作潜伏哨，监视这几个方向是否有鬼子的部队从外围进攻我们，另外在西北多派出两个弟兄去看看营里是否派了增援的弟兄和弹药，如果碰上了，便带他们来伙房找我。

八班长，你带十名弟兄把你们找到的几桶豆油和菜油浇到通道里的桌子上，再弄点干草引火，把你们弄来的两带子干辣椒撒到里面，也让小鬼子尝尝咱们山东红辣椒的烟味儿，一旦等里面的两个弟兄撤回，务必马上点火，然后把全部的桌子扔进通道口。

九班长，你带十个弟兄到外面在这个饭厅的周围弄些干柴之类的助燃物，一旦通道里———我是说万一再挡不住鬼子，我们会撤出来，在弟兄们全部撤出来之前，你们就动手分几个点点火烧着这个伙房。我、王副排长和里面的两名弟兄共四人负责两挺机枪在大厅的门口内监视通道口处，如果鬼子们出不来了，我们也马上撤出来，你们再点燃这个门口。”

韩大海一口气布置完了任务后又笑笑道：“弟兄们，我们点燃这个伙房，不仅可以彻底地封住鬼子们在此处的出口，还可以扰乱岛上鬼子的注意力，再就是让登岸的弟兄和同我们一样在各处与鬼子们战斗的弟兄看见也能给他们增加些信心和勇气。如果没别的补充，大家行动！”

高杰及三个班长刚答到“是”还未来得及动身，突然听到通道里传来“砰！砰”的射击声，声音很沉闷、微弱！

众人一怔，都不约而同地望着韩大海。韩大海仔细一听稍一思忖道：“肯定是里面的鬼子又冲上来了，你们快行动吧。”

众士兵刚走，通道里面的一个士兵跑了出来道：“韩参谋、排长，通道远处鬼子在看不见的里面向这边打枪，只是用步枪，而且他们好象是向通道顶上的灯泡射击，已经打碎了两盏了。”

“**的小鬼子又要进攻了！”高杰忍不住吼了一句，和王排副各拎起冲锋枪就要向洞里跑去。

“先等等。”韩大海沉思了片刻道：“看来鬼子们是有备而来，我们不能硬顶了。”他对上来的士兵道：“你下去通知你的副班长，就着黑暗向通道里打一个长射，打完子弹后你俩马上撤回，要快！”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通道里响起了捷克轻机枪的射击声，韩大海等人都清楚再有也不过二十秒钟的时间，这一梭子弹就会打完，里面的两个弟兄也就该撤回来了。“二班长，准备封洞、点火。”韩大海下令道。

正当通道里面那两个士兵的一梭子子弹刚刚打完的不长时间，也应该是那两名士兵要撤离通道中的掩体而跑到90度拐弯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出“轰”的一声炮响！

“不好！”韩大海喊了一声，拎起轻机枪就往通道口跑去！他身后跟着高杰等三人正一个一个侧身从堆满了木桌子的缝隙钻过去时，又听里面响了一炮，爆炸后的冲击波带起的一大片米粒及尘烟“哗！”地漫过拐弯处直击韩大海等人身边的洞壁上！

“一班副！李顺子！”高杰一边摸黑向里跑一边大声喊着两个士兵的名字。韩大海伸手欲拽住高杰，但迟疑了一下放开了手，也跟着摸进了洞里。

到了距掩体不远处，就着前面的微光依稀可辩那道用粮食包垒成的掩体已被炸散，他们的脚下到处是散落一地的米粒及麻袋片，而且，他们可以清楚地听到通道内不到百米之处有一大群日军士兵正小心谨慎地弯腰绕过方才遗下的日兵尸体而向这里走过来的声音。

“七班副，顺子！”这边，高杰和王排副摸到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悲切地小声叫着。韩大海蹲下身子凑过去看看，只见这两名士兵的脸上血迹斑斑并有大面积的灼伤，基本上已辩不出摸样了。“你俩把这两名弟兄的躯体背出去，我来断后，动作快点！”韩大海一拉枪栓道。

韩大海待高杰他们背着阵亡士兵的尸体走出几米后，架好机枪注视着前面通道。最里面的几盏灯泡尚未全部熄灭，依稀能看到日军士兵正向此缓慢地移动的身影，只是他们因脚下在狭窄的通道内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日兵尸体而不得不十分费力地挪动着。

韩大海偏过头听听高杰几人撤走的动静，又仔细地观察着前面日军挪动的速度并以此来推算他们到掩体前的时间，然后收起枪向后轻轻移动着。

他不想开枪引来日军的再次炮击。“那一定是鬼子的平射炮了。那个玩意儿的炮筒只不过鸭蛋粗细，炮弹也就象个小青萝卜，但威力可大！再有一会儿，鬼子们就会触响刚才高排长他们埋设的诡雷了，正好我乘机会现在撤回去。”韩大海想。

也就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只听日军士兵缓慢前进的通道处响起了沉闷的一声爆炸，韩大海猫着腰悄悄往回退着。

“一共30多颗布成诡雷的手榴弹，够这些小鬼子折腾一会儿的了。”他想。

韩大海退回通道大门处，对正围在两名阵亡士兵旁边的一些人道：“弟兄们，鬼子上来了！他们有平射炮，我们不再阻击了，否则，还要给弟兄们增加伤亡。八班长，马上组织弟兄们封洞点火！”

顷刻间，干燥而浸满了油渍的吃饭木桌劈啪劈啪地燃烧了起来！但燃烧时的浓烟并没象预想的那样直向通道里冒去，而是胡乱地在饭厅四处弥漫。

“你们几人把大厅内的所有的门、窗都打开，让灌堂风吹进来。”韩大海对几个士兵喊道。

很快，被打开门、窗的大厅片刻间吹进了寒冷的夜风，从几个方向涌进大厅碰撞到一起，相互回旋、激荡，最终冲击到起火的通道大门外，形成一股气流将熊熊的火舌和呛人的浓烟毫无保留地送进了通道内！于是，从饭厅算起，到里面另一个不知在什么所在的出口处，这条两米左右高、两米左右宽的地下通道即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烟道！

这边，脑子灵活的八班长指挥着士兵除了不断地向火堆里续扔着干燥的饭桌碎木外，还不时地将日军伙夫用的被、褥行李、油腻的炊具、吃剩的骨头、鲜红的干辣椒及干菜叶等投入火中。

两、三分钟后，高杰凑到韩大海跟前道：“韩参谋，我们用火堵死了这条通道口，鬼子们能不能从别的什么地方上来攻打咱们 ？”

“那是肯定要来的，因为这个位置很重要，尤其是在天黑时它的作用更大。”韩大海命令八班的几名士兵再多扔些劈开几段的木桌又对高杰道：“所以我们马上组织弟兄们撤走。”

“撤走？”高杰不明白韩大海的意思问道：“我们不守这个洼地了？撤到哪里去呢？”

韩大海苦笑了一下说：“我们30多人守这个洼地恐怕连一个方向都守不住，再说，我们还有多少弹药？让营里派人及支援弹药，但现在也没有人来。我搞不清楚是咱们的弟兄们没把信带到？还是营里面都投入了战斗根本就抽不出兵力？总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所以我们就要相机行事、见好就收吧。先回去找营部吧，我们没有弹药了啥事也干不了。”

五分钟后，韩大海、高杰带着全排现存的三十五名士兵站在距洼地约一百多米外的一个山岗上回身望着那个庞大的伙房正熊熊燃烧着象个巨大的火把撕开了周围几平方公里的夜幕，给登岸及在岛上各处与日军士兵浴血奋战的中国军人指示着方向指引着道路。最起码，他们看到了他们的一伙弟兄们不畏生死深入到了岛上的腹地攻击和破坏着岛上日军的阵地和设施！也就是说：无论在哪里，都有着他们的同胞、他们的生死弟兄在同入侵的外敌做着殊死的拼杀！

这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的火把所放射出的光芒，给了正在岛上无数苦战着的中国士兵们以极大的鼓舞并激起了他们旺盛的斗志！于是，他们在这个火把的光芒下冲锋着、前进着，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接着冲上去！机枪在怒吼，手榴弹在爆炸，消除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碍，他们继续地向前运动！

刚才这些地面上的中国士兵除了艰难地攻克所遇到的日军火力点和消灭主动向他们先进攻的日军小股部队外，几乎没有什么太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所有在岛上进行着战斗和运动着的中国军人，包括每一名士兵到军官，都不禁在内心里下意识地有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这个巨大火把所照亮的方位———无名岛的中心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