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里逃生

思忖良久，严凤堂拿不定主意。就按约定的联络方式，给戴笠打了个电话，戴笠一听，来了兴趣，“凤堂，这就对了嘛，这后面肯定是条大鱼。好好干，委员长那里，我自然去给你担待。”

得到戴笠的许可，严凤堂自然无后顾之忧。他认为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疑点，为了证实他这个感觉，不过他没有马上和名媛正面接触，而是先安排人尾随跟踪。

重庆这个战时的陪都，到处是歌舞升平，处处是纸醉金迷。而此相对，却是更多的从全国各地，流亡到这的难民。很多人衣不蔽体，头顶无片瓦。几次日本人持续时间很长的神经轰炸，带给这些难民深重的苦难。

好好的国家，山河破碎。好好的家园，却闯入了了强盗。这个强盗，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能一路逃到重庆的难民，哪一个人背后，不是一把辛酸泪。

章雨其实也是个难民，他的家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城，与南京相隔并不远。高中毕业后，章雨前往燕京师范大学求学，念的是国文。在燕师大求学期间，他对政治并不感兴趣，常有同学来拉他加入各种时政讨论会，他全然没有兴趣。他的最大理想，就是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者。久而久之，同学都知道了他这一点，就不再来找他了。在生活中，他被很多人孤立了起来。

7.7事变后，他逃出了北平城，回到家乡，过起了苟且偷安的生活。亡国的痛苦，对他来说，反而不如安宁的生活来得现实。

章雨家在小城开酒坊，家境殷实，就章雨一个独子。章雨回家吃闲饭，他父亲倒也不介意，对他父亲来说，乱世中，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哪里还计较那么多。再说，人老了也需要子女在身边照顾。

但是，再好的梦也有破碎的时候。

日军的铁蹄推进很快，8.13后，日军开始挺进南京，把南京围了个水泄不通，经过几个月的血战，日军攻下南京后，无人性地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30万同胞蒙难。

小城这个世外桃源，也没有逃脱日军的荼毒。

章雨永远记得那一天，早起后，他习惯性地骑着单车，到城外的一个水榭看书。看书累了，他就用书蒙上眼睛小寐。

突然一阵炒豆子般的枪声响了起来。章雨逃出北平时，曾经听过这种枪声。他慌忙地坐起身，带来的书，顺势就滚进了池塘，他也顾不得去捡。朝枪声传出的方向望去。小城的上空冒起了阵阵浓烟。

不好，日本人来了！这是闯入他头脑的第一个念想。

虽然以前就听说，日本人如何如何的残暴，但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总是心存侥幸。

担心父母的安危，他骑上单车，向家狂奔。半路上，先还密集的枪声，很快就稀落了下来。刚到小城的老城墙根，远远地，他看到一队穿黄皮的日本军人，端着枪，正在逐户砸门。见人就开枪，人死了，还要上去补上几刺刀。边杀人边狂笑，这那里是人，分明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他吓得直哆嗦，把单车向城门外的角落一扔，专挑僻静的小巷，向家奔去。好几次，都差点被日本人人发现，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小心地避开了。

平日紧闭的家门，此时已经洞开。躲在小巷的角落观察了一会，听了听院子里很安静，再观察四周，确定没有日本人在周围。章雨这才匆匆地跑进家门，家里的佣工，全部死了，很多人是面朝下趴着，死后的表情写满了恐惧。虽然害怕，但他还是大着胆子，一个个地翻看死难者的遗体，看父母是否在其中。没有发现父母在其中，这让他悬在半空的心，暂时落回了原地。

进到家里后堂小院，入目是一片狼藉！院里的酒缸，多数被砸了个稀烂，存放很多年的老酒流了一地。

小心地避过酒缸碎渣，向父母卧室走去，他在内心里希翼父母平安无事。

经过屋檐下的酒缸，他看到了一只人手耷拉在酒缸外沿。上前一看，只一眼，就惨叫出声，爹呀！

他的父亲，给日本人活活地淹死在了酒缸里。父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普通人，怎么都没有想到，日本人会如此残暴，说杀人就杀人。他死不瞑目！

在惨叫一声后，他意识到，这样大吵大闹，只会引来日本人，他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含泪咬着下嘴唇。小心地从酒缸抱出父亲的遗体，进入父母的卧室，轻轻地将父亲的遗体放在床上。找来一床干净的棉被，把蚊帐撕成条，仔细地包裹好父亲的遗体。

做完这一切，他伸手去合父亲的眼皮，想让父亲闭眼。但无论怎么抹，父亲的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他知道父亲死的冤屈，扑通一声跪下，对父亲发誓，爹！我一定杀掉这些畜牲给你报仇。再去抹父亲的眼睛，父亲闭上了眼睛。

人是有灵魂的，看来老人说得对！

他察觉有些不对劲，母亲呢？母亲在什么地方？

找遍了后屋所有的角落，都没有发现母亲的踪迹，难道母亲不在家，躲过了这一劫。不过这样的侥幸心理，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

在后院的井口边，他发现了母亲的鞋子，向井里一看，母亲的小脚浮出了水面。亲娘啊！这次章雨虽没有叫出声，但下嘴唇已经完全咬破了，他浑然不知疼，找来两根绳子，一根绑在了腰上，下井后，再用一根绳子绑在母亲的身上。然后顺着绳子爬了上去，站在井沿，慢慢地把母亲的遗体拉了上去。

抱着母亲的遗体进了卧室，同样找了一床干净的棉被，将母亲的遗体包裹好。和父亲摆放到了一起。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但是外面烧杀淫掠的强盗正在行凶，暂时还不能掩埋。白天出去等于是找死。要掩埋父母的遗体，仅靠章雨一人的力量不够的，需要找个帮手，这一切都要等到天黑以后。就是天黑后，都未必可以，还必须要日本人都撤离了，才行！

终于挨到了天黑，枪声终于不再响起。章雨大着胆子出了门，肆意妄为的日本人都撤离了。小城空荡荡的，已经成为一个死地。章雨燃上火把，挨家挨户，去寻找生还者，惨！真的很惨，到处都是死难者的遗体，到处都是凝固的鲜血。

狗日的日本人，把所有能看到的人，都杀完了！一些年轻的妇女，还被那帮畜牲糟蹋了，光着下身，裸露着怀。日本人糟蹋完年轻妇女后，还补上一刺刀。这让章雨异常愤怒，但他又能做什么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平日里杀个鸡都怕的人，拿什么去和日本人拼命？虽然他给父亲发誓要报仇，他拿什么去报仇？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找到能够遮蔽的东西，给这些死难者盖上。

在那一刻，章雨开始敬畏生死。这一幕，带给他的刺激很深，以致于多年后，他每回想当天，都是义愤填膺。

活人没有找到，章雨却有个意外的收获。在一户人家，他找到一辆用来拉货的手推车。

把车停在家门口后，他将父母的遗体分别背了出来，小心地摆放在车上。收集了没有被抢走的金银细软和一些换洗衣物，放进手提箱。然后提着箱子出门，放在车上。

最后看了看家。他不知道何时还能再回来。家已不成家了，他感到莫名的痛心！揭开没有打烂的酒缸的封条，用盆子在房子的周围泼上酒，颤抖着手，划了几次火柴，才点燃了火柴，引燃布条，丢在酒液上。

轰的一声，火舌很快就席卷了整座房子。空气飘满了一股酒味，对着点燃的家，章雨庄重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擦去脸上的眼泪，推着父母的遗体，出了小城，往乡下奔去。

他打算去找他的岳父，其实也算不上他的岳父。在章雨很小时，父亲就给他定了门娃娃亲。不过那个女孩子命薄，8岁就溺水而亡。不过，两家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而结束，反而走动更加频繁。

如今他家破人亡，在一个人无力掩埋父母的情况下，他只有去找他的岳父。

小城到岳父家并不太远，就8里路，但就是这段路，章雨足足走了一夜。从小娇生惯养，体力自然不如常人，走走停停。一直到天亮，才走到岳父所在的村口。

日本人的铁蹄，暂时还没有到达这里，这让他感觉庆幸。

一脸狼藉，且推着两具尸体，出现在村口的章雨。让小村的早起下地的人，感到莫名的恐惧。很多人绕着他走，农村的风俗，大清早见到死人，晦气！

在人的指点下，章雨找到了岳父的家。停好车，章雨提着箱子，就跑进岳父家里。

岳父岳母正在家吃着早饭，章雨扔下箱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连连磕头。

见到一脸脏兮兮的章雨，岳父岳母吃了一惊，还以为叫花子胆子这么大，要饭直接登堂入室了。待岳父定睛一看，这不是章雨吗？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章雨的岳父连忙丢下饭碗，站起身，走到章雨面前去扶他。

章雨还没有回答，伤心，加上一整天颗粒未进。刚张了张口，就晕厥过去了。

两个老人，赶紧把章雨弄上床。岳父连衣服都没换，就赶紧出门，去请乡里的郎中，郎中来了，摸了把脉，取了银针，对着油灯消了下毒，就扎向章雨的人中。

章雨慢悠悠地醒了过来，但依然说不出话，郎中对章雨岳父说，这是饿的，弄点稀粥给他吃点！吃了东西，立马见好。

岳父，一着急，端起刚吃了一点粥，给章雨灌了下去。此时章雨饿极，也顾不得什么讲究。几口就喝下了稀粥。吃完，他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

他把自己的遭遇，给岳父岳母讲了。两个老人面面相觑，惊得半天说不出来话。还是岳父冷静，他叫来村里的几个壮劳力，让出自己的寿材，将章氏夫妻的遗体放了进去。然后让几个壮劳力抬到自家的地里，先入土为安再说。

忙完这一切，他才回家，章雨已经洗了个澡。吃了些东西，人的精神也恢复了。

“孩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岳父问章雨。

“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说不定哪天日本人说来就来了，我看，我们还是一起到南方去吧。”章雨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故土难离啊，孩子，你是不知道！我和你岳母这么大的岁数了，就是日本人不来，我们也没有几年的活头了，跟着你，我们只怕会成为累赘，你还是独自逃命去吧。要是日本人真来了，我有这个对付他们。”岳父从放衣服的箱子里面，摸出了两个铁疙瘩。

逃出北平的时候，章雨见过那个东西，是手榴弹。岳父曾经混过行伍，打过中原大战，有这东西自然不稀奇。但拿这个东西去和日本人拼命，什么结果？章雨不敢去想。

章雨看到岳父坚决的表情，也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

在岳父家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岳父的带领下，他去父母的坟前，给父母烧了纸钱，磕了头。

岳父给他指了向南的方向，让他一直走下去，就转身回村里了。但章雨还没有走出一里的路，身后再次响起密集枪声，日本人又来了！

章雨提着箱子，想跑回村子去带走岳父岳母。当他跑到村口时，远远地，他就听到岳父的吼声，“小日本子！老子跟你们拼命了。”接着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震得章雨的耳朵嗡嗡发响。他就算是白痴，他也知道岳父和日本人同归于尽了。再回村子，就是送死，他只得向南的方向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