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而复生

经过一路的颠沛流离，章雨跟随逃难的人群，到了武汉。刚到武汉，正逢国军取得万家岭大捷。消息传来，在难民中产生不小的震动。就连从来不关心时事的章雨，也第一看起了报章上的时事新闻。

不过万家岭大捷这样的胜利，仅仅是局部胜利，对战争的全局来说，影响不是很大。随着国军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章雨再次加入难民的行列。不过这次，他实在走不动了，花了大价钱买了张从武汉到重庆的船票，乘船进川了。

初到朝天门，日本人的飞机就追了上来，一顿狂轰滥炸之后，到处是哀鸿遍野，尸横遍地。送难民到重庆的轮船，被击中尾部，很快就沉没了。轰炸来时，章雨正上岸，第一步梯坎都还没有上，就给拥挤的人群挤着倒在一边。应了那句话，人越多的地方，越不安全，一颗航空炸弹，就在人群中爆炸了，这一边倒，反而救了他一命。

这就是他刚到重庆，日本人送给他的见面礼。

能够幸存下来，就是好事。到了重庆，章雨就开始到处寻找工作。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大少爷来说，他第一次尝到了处处碰壁的滋味。

工作机会，不是没有。需要劳力的雇主特别多。这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章雨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胜任的工作。从家里逃难出来，所带的钱，在一天天上涨的物价中，消耗得所剩无几。在这段日子，让他第一次关心起了菜价。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看到译文的那刻，马上就知道是去年的菜价的原因。

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重庆卫戍司令部，要招收些文员。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碰运气，填写了个人简历后，一个青年军官，看了他的简历后，当场拍板，录取了他。

到了约定的时间去报道，他才知道，所谓的文员，并不是抄抄文件什么的。而是要他从头学习收发电报以及翻译电码。这是个陌生的职业，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培训期间是包食宿，这对已山穷水尽的章雨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去处了。

所有学员，都被集中到了重庆北碚进行培训。培训的教官，是从美国请来的专家——莱特。第一课，学习的是摩尔斯电码。对没有接触过电码的人来说，摩尔斯码显得很难，但是一堂课下来，凭着良好的记忆，章雨很快就记住了所有的电码。

跟着就是第一次考试，考试的目的，是测试学员的瞬间记忆力。这是一个优秀的电讯员必备的条件之一。

百多号人，就章雨得了满分。

这让莱特教官大为高兴，在得知章雨曾在燕京师范大学就读，且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后。莱特教官干脆就对这个天份极高的学生开起了小灶。

三个月培训时间，很快就结束了。章雨以优异的考核成绩，被卫戍司令部留用了。其他同期的学员，则被分到了一线战斗单位。这让同期的学员羡慕不已。能留在卫戍司令部，就意味着不用上战场，可以留在大后方，这等于是没有死亡的威胁。卫戍司令部的军饷，在普遍发“国难薪”的情况下，还是全饷，这怎么不叫人眼红。

章雨倒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经过三个月的接触，莱特教官对他印象不错。章雨开始上班后，莱特教官就带他一起出入一些宴会。不但能结交一些达官贵人，还能和社交名媛眉来眼去什么的。

人就是这样，在忧患的环境中，能磨炼意志；处于安逸的环境，人反而会意志消沉。一边是上流社会的光怪陆离，一边是衣不蔽体的流离失所。章雨很快就堕落了，父亲，母亲，岳父，岳母，乡亲们的惨死，随着时间的消磨，给他压在了心里最底层。

对活着，他要求不高，得过一天且是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成了章雨的不二选择。对于他这样的变化，同事都见怪不怪。战争期间，有今天没明天，活着就要及时行乐。所以，上班没有多久，章雨自然就被同事，划归为自己人，有多少丑事，对章雨也不遮掩。见怪不怪多了，章雨的复仇大志，被彻底地消磨了个干净。

偶尔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回忆起家破人亡的那一瞬间，悲愤一下，并立下志愿，要如何如何。天一亮，上班了，一天下来，如果有人叫他出去参加什么宴会，聚会，又故态复萌了。

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足足过了一年多，直到身陷囫囵。

章雨开始反思他的人生，如果能够洗清冤屈，自己该做什么？其实他很迷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章雨选择反思时，严凤堂也没有闲着。

现在，严凤堂手里拿着那个女人的卷宗，他反复地翻阅，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朴丽华，女，26岁，籍贯奉天延边，1931年进入奉天大学。1932年11月，转入天津大学就读，肄业，后从事戏剧表演。1936年4月，与现任军政部次长陶明生结婚。

这样的材料，等于是个人简历，是看不出来什么的，这是严凤堂的第一个想法。

看看这个女人平日里的交往纪录，比所谓的个人简历看起来丰富多彩多了。光跟她有联系的男人，就是一大堆。和她交往的，不只是男人，还有一大堆官太太。

仅凭这点，严凤堂就可以判定，她有一个间谍获取情报的良好环境。

这表现在，跟她所来往的男人，几乎都在要害部门，身份从主管，办事员，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能够与一群眼高于顶的官太太姐妹相称，足见这个女人的社交手腕非常强。

至于她的日常行踪，表面上看去，并没有什么疑点，不外乎就是和官太太们打打牌，喝喝茶，磕牙放屁。要不就是和某个男人约会，在某个饭店开房，常常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跟踪她的2个星期内，就严凤堂所掌握的，陶次长的绿帽子就戴了11顶。如果那个老甲鱼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想到这里，严凤堂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开心归开心，不过正事要认真办，他面容一肃，又陷入对蛛丝马迹的寻找。一个通宵过去了，依然是一无所获。

这让他有些气馁，顺手把卷宗向桌上一扔。

一张照片从卷宗里落了出来，飘在了地上。严凤堂弯下腰去捡，这一捡，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捡起照片，小心地擦去上面的灰尘，拿出放大镜，对着照片。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但这个人已经是死人了。

死人还好好地活在人世，这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8.13抗战失败后，中国守军转道租界撤出了上海。没有来的及转移的军统上海区的特务，被迫转入了地下。在上海的地面上，从前是他们天天追着**人跑。上海沦陷后，却换了个角色，日军特高课的人追着军统地下人员跑。所有潜伏下来的人成了老鼠，天天东躲西藏，狼狈不堪。作为当时的军统上海区区长，严凤堂自然不会好过。

在这举步维艰的日子里，不但要考虑如何在沦陷区生存下去，还要执行各种军统总部发下来的任务。

这天，他接到了戴笠的密杀令，一个国民政府要员，在上海公开投敌。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必须暗杀掉，以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这样的密杀令，他没有少执行，每搞一次，换来的代价，就是无数的军统地下人员被捕。然后不断地有人叛变，有些外围组织刚刚重建起来，就给日本人灭了。但是上面交待的任务，军统的基层人员，从来都是原封不动地执行。戴老板的家法不是吃素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暗杀很成功，全部参与暗杀的人员都全身而退。这在历次的行动中，是少有的漂亮仗。这让戴笠非常地提气，连发三个电报嘉奖参与人员，还特地托人带来了小黄鱼奖励有功人员。

日军特高课这次却出奇地沉默。换以往，特高课的人肯定满世界，到处搜捕他们，而这次却没有。

所有人都暗自庆幸这次的成功，甚至还有人喝开了庆功酒。

不久，戴笠又发来了密杀令，这次是要暗杀一个老牌政客了。

研究了行动方案后，严凤堂开始安排人去执行。

老牌政客手下豢养了一些江湖杀手，个个武艺高强，再加上日本的梅机关，特意安排了一个小队的特务，进行安保。针对这样严密的安保，考虑到可能的伤亡，严凤堂在原来的方案上，追加了一倍的人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行动当晚，所有的执行人员，按计划进入了预定的位置，等待他的命令。

老牌政客的家周围却静悄悄的，连平日里豢养在院子里狂吠的狼狗，都难得的安静下来，这让严凤堂感觉有些诡异。

预定的时间到了，观察哨发出一切正常的信号，严凤堂下了行动命令。当第一批人翻墙进入，刚打开了老汉奸家的大门。老汉奸的别墅顶上的探照灯，突然亮了起来，跟着就是日本人的歪脖子机枪的声音响起，首批行动人员无一人生还，这其中就包括照片上的人。

严凤堂只得忍痛撤离，这个时候硬拼个鱼死网破，达不到效果，反而要把所有的人的命都葬送掉。

照片上的人，是北平沦陷后，逃到上海投奔严凤堂的马立平。马立平和严凤堂同为保定军校同学，平日私交甚好。

北伐战争后，严凤堂因出色的情报收集能力，被戴笠招揽进了军统的前身---复兴社。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春风得意的严凤堂，自然要照顾下老同学，他把马立平延揽进了复兴社。马立平做事心狠手辣，甚为戴笠欣赏，就让他到北平担任暗杀执行组组长。这让马立平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老同学的死，让严凤堂自然而然地兔死狐悲。为此，他还特地向戴笠请求，抚恤马立平的家人。再然后，在接下来的几次暗杀行动中，严凤堂指挥出色，戴笠直接把他调回了重庆总部，再不用过提心吊胆的生活。

如今死人却复活了。这让严凤堂目瞪口呆，他想不通这中间有什么名堂。对于这个发现，他自然是不敢隐瞒，立即通过电话向戴笠作了汇报。

戴笠接到电话，也是纳闷。他立即发报，通过内线了解情况。很快内线回报，马立平在那次行动中，受伤后，特高课的人对他进行了精心治疗。伤好后，马立平主动投靠了特高课。

篓子捅大了，戴笠把情报部门的大小主管统统叫来，全部执行家法。一时间望龙门湖南会馆里，干笋子炒坐墩肉，成了一道风景。有些体质弱的，直接给打死了过去。体质好的，屁股直接脱了层皮。

惩罚了玩忽职守的人后，戴笠冷静了许多。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过了很久，才给严凤堂下了道密杀令。“就地逮捕，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但就地逮捕谈何容易，此时的陪都，少说也有上千万人口，茫茫人海，大海捞针，也捞不起这么个“死人”啊！严凤堂感觉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