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卧薪尝胆

行刑的枪声响起时，章雨并没有中枪，只是给潜意识地催眠，觉得自己死了，应声倒了下去。开枪的人，事前被告知，只能向天开枪，所谓的刑场处决犯人，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戏而已。

从刑场带了出来，一个完全封闭的铁笼子，成了章雨的新住处。没有灯光，更别说有人陪着他说话了。铁笼子，就是个闷罐箱，人的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空气是什么味道可想而知了。黑暗中，是不知道日月星辰的，唯一可以计算时间的方式，就是看守来送的一日三餐。至于吃，发霉的黑米里面还掺杂了小沙子，就是这点口粮，看守都要想办法克扣。好在章雨饭量不怎么样，忍着霉臭味，一点点，几乎是在数米的方式，把米饭向下咽。

牢门终于被打开了，看守叫出了章雨，把他押到了一个小院落。

这天的太阳很猛，章雨久未见阳光，眼睛都睁不开，试图停留下来，呼吸下新鲜空气刚一停，就被看守推了个狗吃屎。直接匍匐在了院落的**。

当他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死囚监狱见过的络腮胡大汉，正提着高压水枪，等着他！

“脱下你的衣服！”络腮胡厉声命令章雨。

不听话就会吃苦头，章雨依照命令，脱去了外衣。白皙的右胸上，伤口刚刚长好，露出了粉红色的新肉。但身上到处都是红疙瘩，这是那个年代监狱的特色——跳蚤太多了。

就在章雨望向天空的那一瞬间，络腮胡开动了水枪，强大的冲力，将章雨狠狠地一推，直接撞上了院落的墙，络腮胡很可恶，专朝章雨的面门冲水。窒息，完全的窒息，鼻子不能呼吸了，刚张开嘴想透气，就给喂了不少的水，肚子喝了个溜圆。

肆虐的水，终于停了。章雨抹去一脸的水珠，仇恨地看着络腮胡。络腮胡倒不介意这些，向身边的看守点头示意，章雨的身上，很快就被看守撒上了消毒粉，这让章雨感觉身体十分清爽。看守把一套干净的衣服，递到了章雨的手里，也不说话，指了指旁边的小屋，示意他进去更换。

章雨换了衣服出来，络腮胡正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审视着他。

这样的审视，章雨已经经历多次了，早没有那种害怕的感觉，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还会怕？更何况章雨死过两次了，这恐怕是每个死而后生的人的想法。

见章雨穿好衣服，络腮胡拍了拍身边的台阶，邀请章雨，“过来坐！”

章雨依言走了过去，坐下，还是不发一言。

“章雨，死过两次的滋味，是什么感觉？”络腮胡有些揶揄。

“没感觉！”关在黑牢的时候，章雨已经看破了一切，生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哦，换了我，也没有什么感觉了。”络腮胡倒是很善解人意。

伸出一双大手，络腮胡诚恳地对章雨说，“我叫赵大刚，做个朋友怎么样？”

章雨很迟钝地跟络腮胡握了下手，依旧不发一言。

“你知道吗？你能够保住性命，全靠严长官向戴先生求情。严长官今天有事不能来，让我给你带个好，他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并托我来看望你。”赵大刚见章雨一副事事不关心的态度，只好抬出了严凤堂。

知道是严凤堂救了他一命，章雨有太多的感激话想说，却发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塞着。

哗的一下，泪水流了出来，受这么大冤屈，突然不用死了，任谁都会喜极而泣。

安慰地拍拍章雨的肩膀，赵大刚劝慰着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你的冤屈我理解！别哭！”

章雨抹了把眼泪，终于能出声，“谢谢你！更要谢谢严长官！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他知道，留他一命，并不是无条件的。

见章雨这么识相，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赵大刚，反而一愣。

“我现在有两条路让你走，不过...”说到这里，赵大刚在心里考虑该如何跟章雨说。

“不过什么？”章雨赶紧追问。

“不过你要慎重考虑我的提议。”赵大刚并不着急回答章雨的问题，他有的是耐心，就等章雨入套。

章雨果然上心了，“不用考虑，你说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赵大刚笑了，像狐狸逮住猎物的那种笑，让章雨有种上当的感觉。

“第一条路，你加入我们军统，接受我们的训练，但是训练很残酷，如果你能活下来，将来严长官安排你去执行一些特殊任务，这些任务可能是必死的任务；第二条路，就是你继续蹲监狱，你什么时候自然死亡，你就什么时候解脱了。”赵大刚一口气就把利弊说了个干净，好整以暇地等待章雨的回答。

赵大刚话音刚落，章雨想都没有想，就选了第一条路。之所以选第一条路，是他早前的一个想法，与其窝囊的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接受残酷的训练后，接受严凤堂的节制，去执行什么样的任务，他根本不用去想，也知道是什么。有什么比现在打日本鬼子更重要的呢？

章雨回答得太爽快，让赵大刚有些迟疑，他不放心地问，“你想好了？”

他得到章雨肯定地点头。

赵大刚伸出手，“君子一言！”

章雨握上史忠的手，“驷马难追！”

说完，两个哈哈大笑！这是章雨身陷囫囵以来，第一次笑，压在胸口的石头，第一次搬开了。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比现在好。

不过，章雨并不是马上到的息烽。而是到了云南昆明，一所军统特殊学校。在这里，他重新接受了电讯科目训练，教官依然是那个莱特。这次，章雨直接跳过了收发训练，他已经不需要了，而是学习的密电码规则。说白点，就是密电码破译，也就是能够通过部分密电码的规律，推测出密电码的编制规则。

这就需要学习者，有很高的文学素养，很多密电码都是通过一些常见的小说，或者是某些特殊的文字来组合的。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为了防止日本人破译密码，美国人启用了一种稀有的印第安语，作为密电码。这自然是后话，章雨现在接触的，就是这种破译的方法。

莱特对这个学生，几乎是倾囊相授，一个人的天份，毕竟是部分，更多需要的是勤奋。珍惜这个活命的机会的章雨，少了以往的轻慢，异常地刻苦。

桂南会战，在章雨培训期间，爆发了，莱特教官认为考核的机会来了。

自1939年的11月以来，每天特殊学校，都有专人送来战况通报，和大量截获的日军通讯密电，莱特把这些都丢给了章雨，作为对他的测试。

这是个非常艰苦的过程，经过反复地推测，反复的失败，章雨差点被逼疯。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些常用的代码，基本上是反摩尔斯电码的，应该是属于常见的词，专门把这些词归纳出来，根据资料上的日军密码编译的原则。很快，就推测出了，这是常见的，日本俳句，这就让章雨犯了难了，他并不懂日语。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莱特求助，莱特给他派了个日语翻译过来，也是一个死囚，因为战场上抗命，才被送到了这里。两个人一见如故，很快就配合得很有默契，当密电码编译规则制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940的1月初了。

密电码规则，很快就被下发到了国军各参战部队手里，有了密电电的帮助，日军的进攻意图暴露无遗。

南桂会战很快进入了尾声，昆仑关攻关战役，第5军，在军长杜聿明将军的指挥下，取得了抗战以来国军正面战场，自武汉失守以来的一次重大胜利。中国军队共毙伤日军8100余人，击毙中村正雄旅团长，中国军队阵亡27041万余人。

消息传来，章雨和莱特举杯相庆，第一次，章雨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

在这期间，他也终于搞懂，自己在卫戍司令部接到的那份电报，为什么和3万多国军将士的生死牵连在一起。

第三战区的一支部队，在换防的过程中，与日军的遭遇，发生激战后，遭到三个旅团的日军重重包围。因为是杂牌部队，向第三战区长官部发求援电未果的情况下，这支部队的军长只得向重庆方向求援，由于发报员调错了频段，发到了重庆卫戍司令部，就是章雨收到的菜价电报，这封电报报告了被围部队指挥所的方位。

但随着龚秘书被杀，电报和密电本不知所踪。密电内容当晚9时，就被人通过明码发到了日军指挥部，由于知道了对手指挥部的精确方位，日军的炮火非常准确地摧毁了这支部队的指挥系统。自军长以下，所有的高层指挥人员，全部壮烈殉国。低级指挥人员失去了主心骨，就各自为战，造成一片混乱，很快就被日军分割包围绞杀，但无一人退却，全体将士，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是拉响捆绑在身上的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无一人被俘虏，这在抗战以来，是非常少见的。

消息当晚，就被军统的内线人员传回了重庆，戴笠接报大惊失色，赶紧向蒋介石做了汇报。可想蒋介石是个什么震怒表情了，虽然被灭掉的是支杂牌部队，但是这样的泄密如果经常发生，重庆这个西南一隅，还有什么安全可言，所以才有了章雨的被抓。

对这样的经过，章雨自然是目瞪口呆，却又无话可说，这根本就是个无头公案。在他的内心，始终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那天晚上杀死龚秘书和方萍，泄露密电后，嫁祸于他的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