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故人重逢

船行至忠义救国军活动的水道附近，好说赖说船夫都不愿意再走了。

船夫的解释是，再往前，日军派重兵把守着水上交通要道，不允许任何船只靠近忠义救国军的活动范围。一经发现，就立即开炮。要想去那一带，只能通过陆路绕过去。

问过船夫如何通过陆路绕到他们要去的地方后，伊凡付了船夫三倍的船资。

三人提着行李下了船，就直接进入船夫说的那个小镇。

镇子不大，人口也不多，章雨等人的出现，自然引起了镇上人的注意。但镇上的人也就是看一眼，就埋下头做手里的营生去了。

镇子人太少，供给不方便，日军的兵力又紧张，就没在这里布置防守。小鬼子没在这里驻军，不等于没有二鬼子。

二鬼子在镇子东边山脚下设置了一个哨卡，向来往的路人收取买路钱。

而章雨他们要通过这个哨卡后，才能进入到山中，绕着山走，最终才能到达他们要去的地方。

给了钱，二鬼子也没多事，就放行了。

刚进入山中，章雨就感觉到有人跟踪。

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章雨对赵大刚和伊凡使了个眼色，表示身后有跟踪。于是三人装着不识路，在原地打转，伊凡是这方面的老手，很快就辨别出了跟踪者的藏身之地。他的嘴向跟踪者的方向努了努，示意章雨他们包抄过去。

等逮住跟踪者，他们笑了，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孩。

这显然是有点神经过敏了，接到赵大刚和伊凡投来嘲弄的眼光，章雨装着没看见。不过这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问小孩，“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小孩能听到他的话，但可惜是个哑巴，他跟章雨比划了半天，章雨愣没有看懂他要表达什么。见章雨没有看懂他的手势，哑小孩有些着急了。

章雨看了看哑小孩的右手，这是只经常握笔的手，他问，“你识字吗？”

点了点头后，哑小孩捡起一根树枝，歪歪扭扭地在地下写下了，“前方有鬼！”

什么意思？章雨糊涂了。

不只是，伊凡和赵大刚都糊涂了。

看到三人还是不明白，哑小孩急了，拉起章雨就走，赵大刚和伊凡赶紧提着行李跟了上去。

哑小孩拉着章雨走到一棵大树下，向上指了指，然后先爬了上去，上了树，他就对章雨招了招手，章雨搞不懂他要干什么，但他还是把手里的行李交到赵大刚的手里，跟着爬了上去。见他上了树，哑小孩对他指了指前方，章雨顺着哑小孩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还是没有看到什么，他有些没好气，“看什么...”

他马上就闭嘴了，因为他看到了哑小孩说的鬼了，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轻轻拍了拍一下哑小孩的头，善意地对他笑了一下，就立即下了树。

赵大刚看他火烧屁股地下了树，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便立即就抽出手枪打开保险，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章雨面色凝重地看着赵大刚和伊凡，“前面至少三个小队的小鬼子埋伏在那里。”

赵大刚的脸色暗了下来，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伊凡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哑小孩跟着就下了树，拉起章雨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虽不知道哑小孩会带他们去到什么地方，但是有了刚才的警示，他们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哑小孩。

这条路比章雨他们最初选择的路难走多了，但却很安全。跟着哑小孩，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走出这片山，进入另外一个小镇，也是他们最后的目的地。

进入小镇，章雨就知道为什么哑小孩会恰好出现在山中示警。因为有人在这里等候他们，等待他们的人是他在死囚营的邻床——9136。这人在死囚**之前一个月就被提走了，而且是戴着脚镣手铐走的，当时看那阵仗，章雨还以为他被拖出去枪毙了呢！因为之前杨宝光很隐晦地告诉过他，9136可能要上路了。

上路，是死囚营里要被处决的死囚的特殊待遇，因为一个人死过一次就已经很珍惜活命的机会了。会被第二次枪毙，肯定是犯了规矩，才会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对章雨的错愕，9136并不介意，淡淡地吟起了诗，“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伊凡一听，就知道这出自《诗经》的《国风.卫风》中的《有狐》。这是古代女子向男人求爱的情歌，这9136莫非是个兔子爷？

章雨的回答也是《诗经》中的诗歌，“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这次，伊凡就想不起它的出处了，但大概意思他听懂了，这是讲家庭和睦的。

但9136和章雨懂，这是严凤堂为他们安排的接头方式。

但这并不代表，这算完全接上了头，还有句暗语要对。

“致知”9136说了个让赵大刚和伊凡莫名其妙的词。

“格物”章雨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听到他们的对答，伊凡先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致知在格物！”

9136牵起哑小孩的手，对三人点点头，示意三人跟他走。

小镇并不大，但巷子却多，看建筑的结构就知道，是明代修建的。这在江南很常见，并不是什么太新鲜的事。但小镇的路却很奇怪，平常见的，都是青石路，而这里却是青砖铺地。

看起来很小的镇子，却让他们足足走了一刻钟的时间。

到了9136的家，不！这不能称为家，简直是老鼠洞，因为它在一片废墟的下面。一进入废墟下，章雨就知道为什么这个古镇会是青砖铺地了，地下四通八达的地道，可以通向镇子任何一个地方。而所有方向的起点，正在这片废墟下。

进入地下，9136才点上灯，邀请三个人坐了下来。

地道内不但有桌椅，还有床，一切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看来9136很花了番心思布置这里。古香古色的桌椅，还有那种江南常见的木床。

这会是他未来的工作地点？监听电台要电力来运转，就算不要发电机，也要手摇发电机，但那东西太笨重了，根本不能随身携带。靠油灯来供电？章雨很快就对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逗笑了。

9136指了指上面，“那曾经是我的家。可惜给小鬼子毁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来一丝波澜，但他的眼神...

章雨懂！那是一种愤怒，更是压抑的怒火，只是没爆发出来而已。9136这样的眼神，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早在死囚营，他就好几次看到过。

提起9136，死囚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是个比章雨更特立独行的人物，但没人敢去骚扰他，他到死囚营的第一天晚上，一招就废了全死囚营最蛮横的死囚。当时那人就彻底瘫痪了，再也没有站起来过。死囚训练营不养废人，据说那人后来被拖到后山活活地喂了野狗。

最让章雨觉得这个人不可思议的是，9136常常会整夜不睡觉，呆呆地望着夜空，一直到天亮。但到白天，他不去参加任何训练，杨宝光也不会说半个不字，还把他当菩萨供着，要烟给烟，要酒给酒。就是吃饭，也是单独的小灶。

文化课，章雨也从来没有见他来上过。要不是偶然在杨宝光那看过他写的一份个人简历，章雨还不知道，这人居然曾经去过德国留学，而且学的是特种作战，曾经训练过早期的宪兵。

死囚营的格斗训练教材，就是此人编写的。但遗憾的是，章雨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死囚营里的人只有代码，没有姓名。就是章雨也从来没有跟人提过自己的姓名，那是死囚营的规定，一旦提到自己的姓名，立杀无赦。很多人是在头天提到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就消失了。？

就是现在，章雨也不能开口去问9136，因为9136马上就宣布了纪律。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头，你们三个人，在组装电台期间，不能离开这一步，吃饭每天都由我的侄子送来，”说着他指了指哑小孩，“如果你对伙食有任何不满，你可以提意见，写在纸条上，由他转达给我，我会想办法改善。但是如因嘴馋，在镇上出现，无论是谁，杀无赦！其他比如赌博、嫖妓等类同，这是其一。”

“你们只能叫我老安，不要打听我的姓名，你们也不可能知道，但我希望在我开口告诉你们前，你们最好不要做这个尝试，后果会很严重！这是其二。”

“章雨，这一条纪律是专门给你的，也是严长官的意思，经你手截获和破译的密电码，只能你和严长官知道内容，我不能知道，包括伊凡和赵大刚都不能知道。如果你做不到，你从什么来，你就回到什么地方去。这是其三。”

“关于被俘的问题，我手里有毒药和专门用于自杀的枪，你们选一样吧！这是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说完就把毒药和手枪扔在桌上，让三人选择。

章雨和赵大刚都选了老安提供的勃朗宁手枪，伊凡则选择了毒药。

待三人选定后，他扫了三人一眼，“你们有什么疑问，现在提出来，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希望你们一次把问题提完！”

“我有个疑问，没有电力设备，电台不能运行，这个问题如何解决？”章雨并不在意严凤堂给他提了一条异常苛刻的纪律，他关心的是电台，现在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

“三天后，发电机就会送到这附近，至于具体安置在什么地方，暂时保密。”老安宣布完纪律后，就和颜悦色多了。

“我的工作地点在这里？监听电台是必须要外置天线的。”章雨很尖锐地对工作地点提出了质疑，他不想在黑暗的环境里生活。

“对不起，为了安全，你只能呆在这里，天线的问题，你不用操心，我想有伊凡在这里，一切都能解决的。”

赵大刚就想不明白了，严凤堂交待他的是，把章雨安全护送到江南就算完成任务，现在反而被软禁了。所以，他立即向老安提出他的疑问，“我在这里的任务是？要我天天在这个老鼠洞里呆着，还不如送我战场去和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他多少有点牢骚。

“你的任务就是保护章雨，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关键时刻，你要用你的身体去替他挡子弹。你告诉我，你能做到吗？如果你做不到，我现在可以让你走，但你想好了，只要你踏出这里一步，你将永远是整个军统的敌人。”老安回答赵大刚的问题非常有耐心。

赵大刚打了个寒战，要他给章雨挡子弹没问题，他欠章雨的！但是如果因为不执行这个任务，他会与整个军统为敌，他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整天东躲西藏，会比这个老鼠洞都不如。两害相较后，他自然取其轻。

只有伊凡耸了耸肩，表示没有任何疑问，他在上海的窝估计给日本人抄了个底朝天，暂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在这里呆着也不错。

安排侄子上去给三人安排饭菜后，老安显得有些疲惫，他想睡觉，自接到严凤堂让他等候章雨来接头后，他就没睡过一次囫囵觉。现在等待人总算平安到达地头，但接下来的生活，绝对不会比等待这几天好过，但他已经习惯了。

章雨还有疑问，是关于哑小孩的，看到这个孩子那刻，他非常遗憾地看到哑小孩的舌头被人硬生生地齐根割了去，是谁这么狠心？会不会是老安，他立即被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在这点上，他有点克制不住好奇心，所以他开口问老安，“你侄子的舌头？”

老安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章雨这个问题，但毕竟是善意的，所以他还是回答了，“南京城破时，小鬼子干的！”

章雨心抽痛了，又是小鬼子！这就能解释得通哑小孩会告诉他前面有鬼子埋伏时，会说鬼这个字了，显然小鬼子带给哑小孩的刺激太大了。

赵大刚更是一掌重重地击打在茶几上，差点把茶几打散架。

伊凡只能是表示同情，这是战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