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八章 崭露头角

“杨宝光，先生的处决令，你是否听清楚了？”章雨压抑着自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听清楚了，来吧！动手吧！8.13抗战时，我就是个该死之人了。如果那个时候战死沙场，我也没有什么遗憾，至少还能留个忠名。现在死在自己人手，临死还要背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我死得窝囊！”杨宝光更是慷慨激昂。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叹气之后，章雨举起了枪，目光已经坚定了，也由不得他心软，他如果还想活下去，代价只能是牺牲杨宝光。

“砰——”刑场上的枪声响起了，杨宝光死了，子弹穿过杨宝光的眉心而出。

法医官立刻上前检验了杨宝光的尸体，确认是死亡后，填写了验尸报告。

章雨面色冷峻地把脸转向了在一旁观刑的严凤堂，严凤堂回了章雨一个苦笑。

如与神秘人见面当夜商量的结果，章雨选择了处决杨宝光。否则，今天在刑场上死的就是他。在奉命处决杨宝光的同时，章雨也陷入了一个假设性的可能——招致杨宝光叔父杨增的报复。只不过，杨增是否会找他的麻烦，完全取决于他是否听戴笠的话。

听话的结果，章雨只能选择跟戴笠一条道走到黑了，让他抗日就抗日，让他**他就**。以后的路就不是章雨自己的了，如一木偶，没有生命的木偶，被人操控着所有的人生。

木偶的结局是很可悲的，不只是章雨知道这个道理，严凤堂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们谁也不愿去提及这个话题。

“走吧！”严凤堂推了一把发愣的章雨。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刑场，却不是回到望龙门湖南会馆军统总部，而是去了重庆白市驿机场。

按照惯例，处决这类涉共死囚后，章雨必须要写出书面材料向戴笠复命，由戴笠签字确认后存档备案。这是必不可少的手续，但这次却特事从简，因为戴笠马上就要带章雨一起到息烽，去见一个美国客人。

当飞机的螺旋桨停止运行后，草绿的军机放下了舷梯。

章雨跟随戴笠缓缓地走下舷梯后，两个高大的美国人正在机场等候他们。

其中一人，章雨认识，是莱特，另外一个人，章雨面生得很。至少在莱特当初带他出入的场所里，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戴笠却明显和此人熟络，不但在热情地握手之后，还拥抱了一下。能让戴笠如此热情相向，可见此人身份非同小可。

戴笠向章雨介绍了此人，“这是A先生。”

只有代号，没有具体的名字，足以说明此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章雨和“A”握了下手，点头示意后，就被莱特带着离开了。显然戴笠有些话要单独和“A”商谈，其内容对章雨是完全保密的。

再次见到章雨，莱特感觉章雨的变化很大，不只是容貌发生了变化，就是谈吐也多了几分变化，少了轻浮，多了稳重。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会非常小心翼翼地说出。冷漠取代了曾经的热情，世故取代了曾经的天真。

几乎每一个进入秘密世界里的男女都会有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一种宿命，还是一种偶然。

莱特还是决定找一些话题，拉拢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章，你知道伊凡已经死了？”

章雨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严长官已经告诉过我了！”

“那你知道是谁……”莱特说到这里，用右手的小指从脖子下划过，表示伊凡是死于非命。

章雨摇了摇头，他也想知道，但谁来告诉他呢？

但他更关心的不是伊凡的死，而是另外一个问题，他想问莱特很久了，“你觉得生活在秘密世界里的意义是什么？”

对章雨这个提问，莱特突然有些语塞，要说把章雨带入这行，应该是他吧！这是一条不归路，进门容易，想要全身而退，就难了！伊凡的死，应该算是一种解脱吧？至少伊凡不用再担心继续保守什么秘密了，而活着人，却要随时担心保守的秘密不再是秘密。

这样的生活，与其说是有意义，不如说是一个又一个无意义的开始。

答案注定是似是而非的，莱特不想说，说多了伤神。

这是一次很沉闷的见面，也是莱特最后一次见到章雨，因为在一天之后，他就要乘坐飞机离开中国。而章雨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莱特，在一年后，莱特在法国被盖世太保逮捕，投入了集中营，没能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戴笠单独和A谈了近半个小时左右，双方达成了共识，从远处可以看到，戴笠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光彩。

跟着，章雨就陪戴笠和A重新登上了来时乘坐的飞机。

飞机起飞了，三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以章雨的身份，是轮不到他开口说什么话，戴笠更不会主动跟章雨搭讪。就是A同样表现出了一种冷漠，仿佛周边的一切事物都不存在。

当飞机降落前，章雨才知道到了江西上饶，还没等飞机降落，飞行员就给戴笠递了一叠电报，戴笠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转手就把电报递给章雨。这让章雨心里忐忑不安，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等章雨仔细看了电报，电报正是上饶机场航空引导电台发出的。

他们的运气很不好，日军当天正沿着浙赣铁路侵犯，上饶正好在这条线上，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被退路被日军截断的话，他们必须马上转航，到另外一个安全地点降落。

飞机上的燃油已不能支撑飞机飞到安全地点，即使飞机在上饶机场降落，那里现存的燃油，给飞机加油后，都不能让飞机支撑这么短途的飞行。从上饶周边调燃油已经不现实了，油库已经落入了日军的手里。

也就是说，唯一可行的办法是，选择上饶周边寻找安全点迫降。在不知道日军进攻意图的情况下，冒然进行降落，等于是把自己放在案板上，任人宰割。这样以身犯险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但他马上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还是在上饶机场降落。判明日军进攻方向后，再定脱困的方案。

他把这个对策跟戴笠一说后，戴笠并没有马上表态。

从内心来说，戴笠对章雨的这个建议，并不是太欣赏，一句话到底——太过冒险。道理很简单，现在上饶机场的人，还能不能坚守岗位，都成很大的问题。

A和他都是不能落在日本人的手里的，这是底线。

在没有比章雨的建议更好的情况下，那就只能采纳章雨的方案。

在戴笠指示下，飞行员以最快的速度将飞机降落在了上饶机场。

刚刚放下舷梯，戴笠和A带着几名保镖先行下了飞机，然后才是章雨和三名飞行员紧随其后。让戴笠吃惊的是，章雨居然还背着笨重的机载电台。

“把电台丢掉，否则我们所有的人都跑不掉！”一名保镖接到戴笠的暗示，立即出声呵斥章雨。

“要想大家都安然无事，这部电台就不能丢！”章雨出声顶了回去，然后转脸向戴笠，“先生，请允许我携带这部电台，有了它，我们能够找到离开这里的最佳路线。”

时间已经不允许戴笠作过多的权衡了，他一咬牙，“你殿后！”这等于是同意了章雨携带笨重的电台。但具体走哪个方向，还要章雨来确定，毕竟出这个主意的是他。

于是章雨向戴笠请示，需用3分钟对电台进行调频。

得到戴笠许可后，章雨立刻把电台挂在了胸前，戴上了耳机，开始进行调频，根据他过去监听时获得的经验，日军每个大队都配备有一部电台，在作战时，每推进一定的距离，就会与上级指挥官进行联络。只要找到日军这个特定的作战通讯频段，在最不清晰的时候，抱着电台进行方向调整，可以判别出电台所在位置的大致方向。

这就是所谓的耳听八面，要听力极佳的人，才能识别出这个轻微的变化，同时对电台的质量要求也很高。机载电台是美国货，比日本人用的先进得多。

约3分钟后，章雨向东北方向指了指，这个方向正巧在浙赣线上，日军正源源不断地沿着这条线增兵，朝那里走，不是存心找死吗？

一个保镖二话不说，立马掏枪顶住了章雨的眉心，“你安的什么心！说，你是不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

章雨并不慌张，推开保镖的抢，转脸面向戴笠，“先生，你信任我吗？如果信任我，就走东北方向！那才是唯一的生路。”

戴笠不发一言，死死地盯着章雨，想要从章雨的脸上看出一丝反常的痕迹，入目却是章雨坚定的目光。他咬了咬牙，在内心里下了决心后，“按你说的方向走！”说完，他转脸向“A”，“A”只是耸了耸肩，表示一切听从戴笠的安排。

既然“A”不表示反对，一行人就按照章雨指的方向，迂回前进，还真别说，沿着铁路线附近走，连半个小鬼子的影子都没有。这让戴笠不禁暗暗称奇，就连眼高于顶的“A”也连连点头，暗暗地冲戴笠竖起了大拇指，算是对章雨的称赞。

傍晚时分，一行人走到了一个小山村。

在村外，戴笠停住了脚，让一个保镖前去察看。

保镖受命而去，等了很久才回来，却是一脸沮丧，“先生，村里的老百姓都给小日本杀光了！”

这等于宣告他们不得不露宿野外，在战时，这样做的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

等了半天，却是这么一个结果，戴笠有些抓狂。生气地来回走动了几次后，他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正抱着电台正在调频的章雨，“你有什么办法？”

章雨没有回应，仍然在专心地听着什么。

保镖对此很满，想要去提醒章雨，却给戴笠制止了。

章雨不得不借这个举动来掩饰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在听到保镖说他们准备借宿的小山村的村民，都给小鬼子祸害死之后，他心里不由一阵抽痛。掩饰情绪是一个方面，事实上，他正在搜索日军战斗部队之间的联络频段，自从下飞机那刻发现日军联络频段后，日军就停止了一切联系，进入了无线电静默之中，这很反常。

据此，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日军这次进攻是有备而来的，重庆方向应该有奸细，而且此人已经把军技室已经破译日军军用密电码编码原则的事泄露了出来。如果沿浙赣线进攻的日军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那么他们这一行人，就一直处于危险之中。要想有确定的路线离开这里，必须要等到日军开机，这是非常被动的事。

那就只好实施诱骗了，他接好发保健，开始按照他已经知道的“深藏者”和南京“梅机关”联络的密电码进行试探性的诱骗发报。发报密电的内容为，“雨の来る江西。（雨（戴笠）莅赣。）”

发报之后10分钟，南京“梅机关”立刻就复了密电，“ニュース確かにか？（消息确实?）”

在章雨复电 “事実と合っています！（属实！）”之后，那边立刻告知章雨与一个特定的频段进行联络，并告知了通讯密电码。

章雨尝试用对方告知的密电码和频段与日军部队进行了联系，马上就联络上了。

原来，日军并不是什么无线电静默，而是临时改用了中波频段，章雨使用的短波频段进行搜索，自然是收听不到任何电波讯号。

从正在进犯上饶的日军那里，章雨获知了日军进攻的确切方位。行进的安全路径就不难得知了。他这才关上电台，把结果告诉了正在焦急等待的戴笠。

戴笠沉吟了良久，才把结果告诉了一旁的“A”，得到了“A”点头赞同。有了白天的经历，“A”已经完全信服章雨的能力。

取得共识之后，一行人沿着章雨判断出的安全地点，走了四天，抵达了闽浙赣交界的地方。继续向东北方向，就可进入浙江的衢州，那里还在国军的控制之中。戴笠和“A”的目的地，不是衢州，而是福建的浦城，正在东南方向，而浦城的北面已经落入了日军的手里。以“A”的体态特征，进入沦陷区，肯定会被小鬼子一眼就看出来。

在商量无果之后，一行人决定先去国军控制下的衢州，然后再作打算。

临行前，戴笠并没让章雨利用电台跟衢州的守军联系，让他们负责接应，而是让章雨跟重庆方向联络，让那边负责安保，这让章雨很疑惑，如此搬远水救近渴的行为，非常不安全不说，还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对此，他不得不从安全的角度向戴笠提出了异议，在得到戴笠一个鼓励性的拍肩之后，就没有了下文。章雨只好执行了戴笠这个不符合逻辑的命令。

等他们走到衢州近郊时，接应的人来了，好家伙，全套美式装备不说，每5人一组，就带有一个掷弹筒，80来号人，比日军一个中队的火力都强。论作战能力，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根本不用问，只看脸上和手上的伤痕，就可以告诉看到他们的人，他们曾经历过什么。

“A”对这支全副武装的人马表现出了惊异，在他的印象中，国军最好的部队，都是很松松垮垮的，很难表现出什么战斗力。而眼前这些人，从气势何精神面貌上，都与他看到的国军部队完全不同。

为此，他私下里问戴笠，“戴将军，这些人都是国军部队里的？”

戴笠却是一笑置之。

在这些全副武装的人保护下，章雨跟随戴笠走进了衢州郊外的一家客栈。客栈的老板，异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安排好戴笠一行人的住宿后。接应的人，在客栈拉开了警戒圈，负责起了戴笠一行人的安全。

让章雨非常不解的是，这个“A”的身份之尊贵，居然还要派上10个人在门外进行贴身保护。他很想问问戴笠，“A”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他不敢问。进入秘密世界已经3年了，他已经很懂得规矩了。

吃过晚饭后，章雨和衣倒在了床上，这一路走来，他实在太累了，还没有等他睡熟，保镖推醒了他，说是戴笠要单独接见。章雨无奈地起了身，整了整衣服，跟随保镖出了门。

等章雨走入戴笠的房间，就立刻被保镖双手反剪，用绳子绑了起来，章雨也不反抗，反抗有用吗？

戴笠冷冷地将一叠纸扔在了桌子上，示意章雨上前看上面的内容。

章雨还在发愣，给保镖猛地推了一把，不由自主，一个趔趄之后，才站稳了身形，站在了桌前。俯下身去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为了什么事了。他并不慌张，站直了身，一脸平静地看着戴笠。

戴笠敲了敲那叠纸，语调非常平静地问章雨，“你能给我个解释，你为什么把我到江西的事，通报给了梅机关。你说说看，是什么让你甘当日本人的奸细？”

章雨没有大呼冤枉，而是一脸的平静，“先生，我想，你如果看完了所有的密电文，你就可以做出一个结论，我为什么那么做了。”

有保镖想上前给章雨一记耳光，只因章雨还敢质问戴笠，却给戴笠喝止了。

“松开他后，你们出去吧！”戴笠对保镖下达了他的命令。

章雨揉了揉发麻的手腕，依旧一脸平静地看着戴笠，他不能让自己的神色表现出任何一点异常，事实上，他问心无愧。那是为了获得安全逃离路线的权益之计，如果戴笠刚愎自用到了顶点，要将他处决，那他也确实无路可逃，只能引颈受那一刀。

“你受委屈了！”戴笠说是安慰，但是语气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诚意。

章雨能够拿大，让自己表现出很委屈的样子吗？他不能，他只能淡淡地回应，“有劳先生费心了，章雨个人受这点委屈算什么，只要先生平安无事，就好！”

戴笠却是一声大笑，笑过之后，脸色一肃，“章雨，难为你保持这份谦恭，很好！很好！很好！”

戴笠连说三声很好，让章雨一阵心惊胆跳，但他只能选择镇静。

“杨宝光不是什么共谍，你知道吗？只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他必须要死！抗战胜利之后，我追认他为烈士吧！”

章雨的镇静彻底保持不住了，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戴笠的话里警告意味很强。不但证实了他最初的猜想，杨宝光不是什么那边的人，也证实了，戴笠是想通过杨宝光的死，来彻底地达到对他的控制。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措施，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至此，章雨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选择哑口无言。

“夜深人静了，你去休息吧！”戴笠和颜悦色地吩咐章雨。

等章雨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戴笠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对随后进来的保镖下达了命令，“如果发现他有任何轻举妄动,就……”戴笠用左手小指头做了一个划喉的动作。

保镖们感到一阵战栗，他们不明白老板怎会对那个姓章的人如此上心，但他们很快回过神来，“是！”

戴笠低声地笑了，笑声很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