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九章 欲罢不能

第二天，天色刚亮，章雨就醒了，说是醒，其实是彻夜未眠，也就是四更时分，才闭上眼睛，小寐了一会。

不管昨天夜里发生了任何事情，他都只能选择遗忘，就是戴笠说的杨宝光被处决的真实原因，他也不能去深究其中的真假，严凤堂带他去看的那个神秘人说得好！人知道太多的秘密，本身就把自己置于一个炸药桶上面，关键是看谁控制着导火索起点的火种了。

不用说，章雨就是坐在火药桶上的那个人，控制着导火索起点的则是戴笠。

但章雨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现实，在戴笠面前，他几乎无可遁形，这是一种很压抑的境况，但同时，他又不得不去面对。

他想出门去走走，刚开门，就被人推搡了一把，是负责看护他的人，对方告知，戴笠有令，严禁四处走动。在退回房间的瞬间，他向外看了一眼，戴笠和“A”正在院中商讨着什么。戴笠的脸色并不太好，看样子谈话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房门被门外的人复又关上后，章雨和衣上了床，到这会，他才感觉到困意上来了。打了一个呵欠后，闭上眼睛，没经过怎么酝酿，反而睡着了。

戴笠的心情很坏，早晨刚起床，他就接到了手下人送来的情报，日军正在向浦城南面进犯。而他的目的地，也正好是那里。几乎是他想要去什么地方，日军就会跟到什么地方。作为一个秘密世界里的头面人物，他的行踪一向隐秘，除了蒋委员长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外，其他人根本就是无从知晓，如今却出现了上述的状况，那意味着什么，他是心知肚明。

自军统向美国情报机构发出日本海军要袭击珍珠港的警示得到证实后。在血的教训面前，之前并不重视军统情报工作的美国情报机构，在重新评估了军统的情报收集、分析和判断能力之后，决定派出专员到中国与军统签订情报合作协议，“A”就是这个谈判专员。

“A”除了负责和军统方面进行谈判外，还要考察对美国海军有利的登陆地，以利于在中国沿海开辟新的战场，以给狂妄的日本人沉痛的教训。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一向无利不起早的美国人，找上了在中国战场上，情报系统堪称一流水平的军统。

戴笠一直想让军统跟国民政府其它部门一样，获得美国人的资金、物资、以及技术上的支持。对美国人主动提出的合作，自然欣喜若狂。所以，当“A”提出要到沿海一带走走的要求后，戴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不但批准“A”的请求，还亲自陪同“A”前往这些已经沦陷在日军之手的地区。

这让“A”对戴笠的印象大好，而且“A”还跟戴笠许诺，只要考察一结束，就和军统签订情报技术合作协议。按说，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在今天早晨，“A”同样获知他要考察的路线，已经被泄露了出去，这让他对军统的保密工作提出的异议。

两个因素综合下，戴笠的心情怎会好得起来。

如果就此放弃，那之前军统为了这次考察，或者说为了这份合作协议所付出的努力，全都变成了一场白忙。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作为，传出去就该贻笑四方了。

让戴笠就此放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说白了，他有太多的利益在其中。首先，他能够通过美国情报机构的援助，组建更多的全美械装备的特务武装；其次，军统能获得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通讯器材，这在对日、对汪伪、对**的情报战中，军统可以取得领先地位；再次，就是戴笠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这能提升他个人在蒋委员长心目中的地位。

以上种种原因，让他已经欲罢不能。

令“A”感觉诡异的是，开始戴笠还显得一展莫筹，却在一瞬间又笑颜逐开。这让他想起了那个传说，在戴笠的字典里，没有“办不到”这三个字。

如他所想的那样，戴笠想到了办法，却没有说具体如何做。

鉴于戴笠表现出来的神秘，“A”体现出了充分地理解，他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戴笠的建议，化妆后，在戴笠的安排下，去衢州附近的名胜古迹游玩。这点上，“A”充分地体现出了美国人的乐观，非常放松地跟随负责安全保护的人出门而去。

“A”一离开客栈，戴笠立刻派保镖将章雨叫到了身边，说要带章雨出去走走，并拒绝了其他保镖陪同。

对戴笠这样的安排，章雨很谨慎地向戴笠提出了看法，“先生，从安全角度上考虑，你还是多安排一些负责安保的人比较好！”

“不用了，我信任你！”戴笠表现出了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

“信任”这词的潜台词很多，章雨心领神会，至少有个信息回馈到了章雨的脑海里，他的安全暂时无忧。也就是说因霍华而起的信任危机，在这一刻起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至于后续会怎么发展，就要视章雨的表现而定了。

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走出了客栈，保镖说是不跟，还是死死地不离戴笠10米左右的距离，不管戴笠的命令如何自相矛盾，但有一点，他们清楚，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戴笠的安全。衢州虽说还在国军的手里，但日本特工和汪伪特工的活动并没因此有过半刻消停，只要戴笠有任何闪失，被牵连的就是他们的家人了。

章雨也绝不会天真到去认为戴笠旧安排了这点人手维护自己的安全，严凤堂告诉过章雨，戴笠除了信任一个人外，对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信任的。而能得到戴笠信任的，章雨也不用去猜，都知道，那就是军统真正的幕后大老板——蒋委员长。或者说，即使蒋委员长要戴笠去死，戴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也是在这天，章雨才明白，戴笠能在这个秘密世界里称王，绝非是什么偶然，因某个人的信任才获得这样的地位，而是靠得过人的手腕和超强的组织能力。

戴笠带着章雨去了浙江江山，那里是戴笠的故乡。沿途，章雨见识了什么叫星罗棋布的情报网络。村村有地下抵抗组织，镇镇有联络的交通站。其组织之严密，效率之高，远超过章雨在江南所见的军统地下组织抵抗组织。

到了江山，章雨就跟随戴笠就进入了一个山村，在村口，早有很多人正等候戴笠的到来。

在众人的簇拥下，戴笠带着章雨进入了这个山村的祠堂里，在堂屋里摆了一张很长的四方桌，戴笠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并示意章雨坐在他的右手边。其他人才依次按次序坐了下来。

扫了众人一眼之后，戴笠将手伸向章雨，章雨立刻打开他负责提的公文包，从里面出了一大叠戴笠早晨命令他填写好的委任状。

颁发了委任状后，戴笠才坐下来，开始了对这些人的训话。

“日寇近日活动猖獗，尔等务必要出重手，予以迎头痛击，以报效委员长和党国的一片栽培之恩！对于汉奸等投敌之辈，一定要用血腥的手段，予以坚决的**！”

这等于是向与会的人下达了密裁令，主旨只有一个，要加强对日寇的恐怖活动。

联想到早晨戴笠与“A”会面的情景，章雨知道，戴笠这是要向“A”展示他的手腕。对这样的命令，他是坚决拥护的。但戴笠接下来的话，却让章雨的心向下一沉。

“对**游击队，诸位务必要全力限制、打击之！不要忌讳什么影响，出了事，我负责！”

说完这句话，戴笠还特意地看了一旁的章雨一眼，想要从章雨的脸上看出什么异常的表情，他并没看到想象中的情景，章雨依旧是脸上淡淡的。

此刻的章雨像翻江倒海一样，而神色却不能表露出分毫，戴笠对他的考验，远未结束，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想对戴笠的讲话表现出一丝反对，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死！

散会之后，戴笠将章雨留在了小山村，在保镖的陪同下，前往下一站，福建的浦江。按照他事先的安排，“A”会在当天下午，也会被专人送往那个地方。

临行前，戴笠给章雨下了一个命令，“对近期进犯普降的日军通讯密电文，务必在三天内完成破译，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军法从治！”

这还不算完，戴笠的另一个命令，就让人感觉有些不合逻辑，“破译的密电文，你亲自送到我手里，不要假手他人！更不要通过电台告诉重庆方向！”

前一道命令，因为战事紧急，下达这样紧迫的命令可以理解。但后一道命令，像是在对章雨警告，又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戴笠具体意指是什么，确实让人费解。

按照戴笠的吩咐，章雨被小山村抵抗组织头目，带到一个专门的电台监听站。

要想破译进攻浦城南面的日军所使用的密电文，必须先从截获的密电中找出对应的电文才行，这是个不小的工作量。这里的监听员确实非常尽责，忠实地记录了每一份指定频段截获的密电，并对密电的内容进行了翻译。但一些特殊内容的密电，被发送方经过二次加密后，监听员就完全抓瞎了。

对二次加密的密电，监听员并没有单独归纳出来，而是将它和能通读的密电混放在一起，时间一久，就堆积了很大一撂在那里。造成这种混乱状况的原因，全因监听员兼任译电工作之前，没经过系统的培训，就匆忙地上岗了。

监听员本身不具备破译密电码的能力，翻译密电文所用的密电码本，是重庆军统总部将已经破译的密电码本，用江山话翻译之后，才用电台发送到监听员的电台，再让监听员手工整理成官话。这点上，章雨倒不用担心还要去读比外语还难懂的江山话。

这项工作之中的辛苦，做过监听工作的章雨是深内情的。对于一个能长期坚持把这项工作做下来，仅仅靠的是一腔热情的人说，他有什么理由去呵责监听员。这里生活比他在江南艰苦了几倍不止，从吃的东西就可以看出来了。一个人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都不放弃，已经难能可贵了。

为了赶破译的进度，章雨先教监听员如何识别哪些是二次加密的密电文，哪些是一次加密的密电文。监听员不聪明，但是很勤奋，遇到不懂的地方，常常要问上好几次，才能记住。章雨也不嫌烦，非常有耐心地给监听员讲其中的窍门。花了近一个时辰之后，监听员就能上手了。

到第二日凌晨4点，两人才将要二次破译的，近期截获的密电文归纳了出来。

章雨安排监听员先去睡觉，他则继续留在电台前进行破译和监听。

破译工作不是很顺利，虽只有十多份二次加密的密电文，但却是牵涉到三种不同的密电码。从结尾的四个字就可以看出来，第一种是罗马拼音组合码；第二种是英文两个字母组合码；第三种却是四个阿拉伯数字组合码。显然，日本人这次做足了保密工作，在密电码使用规则上做了调整。

按照军事上的常识，一套密电码被更换之后，是不会再重新启用，新的编码规则就完全迥异于之前的编码规则。所以，军统电讯研究室之前整理出来的密电码本就此宣告完全报废。这是个很无奈的现实，在战争期间，交战双方，为了取得胜利，对自己的通讯手段进行完全的保密是一种必须的手段。

但军事上的常识，也告诉章雨，一个作战部队使用的二次加密密电码，不会有太多的变化。因为日军电台是装备到一个大队的，一旦到战时，出于特殊需要，还要分配到各个中队，用于通讯联络。

而97式日文密电码编码机，是需要电力才能运作的玩意，没有任何蓄电池可支持其电力的消耗。这不像电台，有蓄电池就可以随身携带了。而战场都是在野外，拖着产生电力的设备进行作战，不但要专人看护，还要派专人运送，这会拖累整支部队进攻的进度，没有任何一个日军高级指挥官会犯这种错误顾此失彼的错误。

所以，日军野战部队所使用的二次加密密电码，绝对不会太难。

但是直到中午，章雨都没有任何头绪，人反而给整得疲惫不堪。在逃出上饶时，“A”奖励的几包骆驼香烟，也给他在这期间给消灭了一个干净。

已经休息过的监听员，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给章雨换烟灰缸了。说实在的，章雨是他看过最亡命工作的人，之前进驻这里的电讯人员，哪一个不是到点就休息，哪一个不是随时插诨打科的能手？工作倒不积极，偷懒倒是常有的事。

“像章特派员这样认真的人，还真是少见！”他暗自在心中给章雨下了定语。

如果他知道章雨的过去，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给章雨下这个定语，就只有天知道了。

临近傍晚时，监听员给章雨送来了晚饭，章雨只是抬了下头，就又陷入思考之中。在下午，他守候在电台前，截获了9份密电文，同样如他头天晚上归纳出的结果那样，密电文要么全是罗马拼音码，要么全是两个英文字母的组合码，要么就是全数字码。唯一有规律的是，日军发报员发送的时候，是先数字，后罗马拼音，然后才是英文字母。一次不间断地发送三份。

这是要弄什么玄机？这样怪异的发送方式，章雨还是第一次看到！

再看了一会，绞尽脑汁也不会弄出什么像样的结果，章雨把密电文稿向桌上一扔，站起身，决定出去走走。

在章雨第一天接触密电码破译时，莱特曾经告诉过章雨，破译是一个异常辛苦的过程，如果运气好，脑子灵光一闪，结果就近在咫尺；如果运气不好，思维一直处于定势，就会像走入了一个迷宫里。密电码破译是一个很残酷的过程，其惨烈程度不亚于一场战争，曾有人因此被逼疯过。

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状况，遇到过不去的坎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停下来，出外走走，说不定，能够找到灵感。

在监听员的陪同下，章雨绕着小山村走了起来。

走了一圈后，章雨心里始终沉甸甸的，戴笠给他的时间，只有三天，现在已过了一天了。

还有两天时间，就要复命了，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在瞎指挥下被迫去完成的事。过去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走到第二圈的时候，章雨发现小山村的山谷的一户人家的房屋修建得很奇特。与常见的江浙一带的瓦房院落不一样。从高处像下看去，有点像个回字，是那种院落套院落的房屋，这样的房屋，就是北方的四合小院也不曾出现过。

章雨指了指下面的房屋后，问监听员，“那是谁家的院子？”

监听员顺着章雨的指示的方向看了过去，看过之后，却是不发一言。

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后，章雨继续和监听员绕着村子转了起来。密电文，还是没有什么像样的突破方法。让人心里，好不心焦。

眼看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章雨提出返回监听站，他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会。

两人刚刚走到监听站的门口，就发现房门被人打开了，这让章雨心中一惊，这里被人盯上。难道日伪特工如此神通广大，连这里都渗透进来了？

等他双手握枪，冲进了房间，他才知道自己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监听员看到来人时，明显面露喜色。两人用江山话打了招呼后，就嘀咕开了。

等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后，才停了下来，监听员才给章雨介绍起来人，此人是监听站的事迹负责人，相当于在江南时，老安所扮演的角色。

点头示意之后，两个人算是认识了，也没再多说一句什么。

困顿上来的章雨，对负责人下达了逐客令，“不好意思！我现在能休息一会吗？”

“对不起，章特派员，今天晚上，你不能睡在这里，我来这里是要通知你立刻转移。我们有情报通知，今天晚上将有一队小鬼子从这里路过，前往浦江进行增援。可能会发生零星的战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根据戴先生的指示，我不得不让你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

听完负责人的话，章雨知道他想休息的愿望，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