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三章 大智若愚

严凤堂刚回到南京的住处，就被门房告知，一位姓刘的先生送来了一盒扬州糕点，已在家里放了四天了。

同时，严凤堂还得知，在他走后的第三天，经常来的霍先生前来拜访，说有生意要谈，并特意在客厅里等候了约四个小时才离开。

姓刘的先生？严凤堂搜索了印象里姓刘的人，很多！但那些人绝不会送他扬州糕点，他就是扬州人，也喜欢吃扬州糕点，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更没在公开场合表现出对扬州糕点的喜爱！就是在军统内部，熟悉他的人，包括戴笠，都只知道一个事实，他是苏州人。现在怪了！这个姓刘的是谁？这让严凤堂心头打了一个突！

经常到家来的霍先生，只会是一个人——霍华，但霍华是否会老实地就坐在客厅里等候，就值得推敲了！

他打开了书房，这是每次有被人翻动痕迹的重灾区。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书房又被人翻动过了，就是摆放在书房的扬州糕点外包装，也明显可看出曾被人拆开过。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人，除了那个所谓的机械天才，还会有谁？做这事时，从来不知道掩饰，留下很多痕迹。连他的老对手“深藏者”都不如，“深藏者”至少还知道不断地掩饰吧！

既然糕点的包装给霍华拆过，又复原过，那就没有再留的必要了，估计也不是太重要的东西，而且这东西的保险期很短，估计这会打开里面都坏了。

他拿起糕点，刚想扔进放在一旁的废纸篓里，又觉得不对，这包糕点怎会那么轻？他将糕点放回桌子上，用剪刀一把剪开了外包捆扎的绳子，打开包装纸后，他只看了一眼，心情就一阵激动，那个人终于来了！

根本就不用在里面藏什么字，就是糕点的组成，就能传递信息了，或许在旁人眼里，霍华这个举动就显得足够愚蠢了！但霍华真的傻吗？只有严凤堂知道，霍华不傻，而且还很聪明，能够被戴笠亲自指挥行动的人，都不傻！章雨如是，安明凯如是……就严凤堂知道的，就有很多，但是这些人的心计都比不上霍华，霍华故意把任何事都做得破绽百出，在秘密世界里敢这么做的人有几个？一个人的好运气，迟早有一天会用光，霍华能活到现在，绝不是靠什么好运气！

不管霍华是敌是友，严凤堂都不能不衷心地给他下一个中肯的评价——大智若愚。

能够把自己的真实面目藏得如此之深，只能说明这个人具备真正的忍耐性。

霍华好像在耐心地等待着某个事情，一个严凤堂也在等待的事情。

就是这个送糕点的人出现，而且这个送来糕点的人，也向严凤堂透露了自己的联络方式。这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是一个比戴笠还适合在秘密世界里生存的人。

既然这个老朋友已经来了，严凤堂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见见面，否则也显得他太过失礼了。

霍华在严凤堂的住处外约200米外的小阁楼里，已经耐心地守候了四天了，到今天为止，严凤堂还没有任何行动，这是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从严凤堂回到南京那天起，他就进入了这个小阁楼，他的目标不在严凤堂，而是那个要来和严凤堂见面的人。如果不是那个人，他也不至于被新四军那边识破身份，从而被迫放弃已经快要唾手可得的地下党员的名单，只要有了那个东西，他就可以在戴笠那里领到很大的一笔赏金，一笔足够他到国外舒适过一辈子的赏金。

多年的秘密世界的生活，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厌倦，为了今后的好生活，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寻找突破口。当他发现了严凤堂和那边的人有来往后，他那本已经快逐渐消失的耐心，在一夜之间又回来了。在拿不到名单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让严凤堂暴露出那个真实的身份，成了他的保持这种耐心的唯一动力。

就在八天前，他惊喜地从监视严凤堂住处的人嘴里听到，有个陌生人进了严凤堂的家，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监视点，在问清楚监视人员之后，他得知，进入严凤堂家的那个陌生人，还没有离开。他也是这样耐心地守候在这个监视点，一直等到了那人的出现。

他立刻派出了跟踪，还在半路上，跟踪就被那人当壁虎尾巴一样轻易地就甩掉了。这让他多少有些扫兴。于是，他决定亲自去拜会一下严凤堂，试图通过与严凤堂的交谈，给严凤堂以压力，让严凤堂被迫行动起来，从而可以找到那人的下落。但让他失望的是，严凤堂居然会不在住处，失望之余，他买通严凤堂的门房，轻车熟路地进了严凤堂的书房，发现了放在严凤堂桌子上的扬州糕点，他顺手就拆了外包，本想看看里面藏匿着什么，却发现还真的是扬州最出名的甜点，这等于是说，他又白忙了一场。

连连的挫折，让他有些抓狂，把一切东西都按习惯，故意大而化之复原之后，他退出了房间。

他留下破绽，就是想让严凤堂按着他的思路走，在他的设想里，如果严凤惊慌失措，就会动起来，还会带着他找到那人。只要抓住活着杀掉那人，并将此事告知戴笠，那么他同样也会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赏金。

严凤堂会按照他设计的剧本去演绎吗？他是非常地期待！所以，从严凤堂回到住处那天起，他就足足地在监视点等了整整四天。

事实证明，他的等待是一件非常有效且有意义的事，在住处蜷缩了几天的严凤堂，终于开始出外了，这也说明严凤堂肯定是要去见那人了。

他立刻派出了跟踪，并且在跟踪出发前，特意作了交待，“注意保持50米以上的距离！跟丢了，你提人头来见我。”

事实上，他派出的人跟丢了严凤堂，严凤堂去了玄武湖，绕着湖边走了一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霍华听到跟踪人员的汇报后，胸中本有一腔无名火，却在瞬间消失于无形。这事是他虑事不周，才会让严凤堂轻易地甩掉了跟踪。对老手的跟踪，应该做几套方案，而事实上，他只派了一个人。虽然跟踪人员代号叫“猎犬”，但毕竟是人，不是猎犬，是人就会犯错误，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严凤堂这里继续找突破口，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严凤堂能发现跟踪，尔后又甩掉跟踪，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有人对他有非常地不善意的举动。

如此一来，只能另辟独径，霍华首先想到的对象是章雨，关于章雨的经历，他或多或少地听人提起过，但是资料并不齐全，也就是说他对章雨的了解，到目前为止，都仅仅停留在听闻的状态。虽和章雨有过一段时间的共处，但那是在工作上，那次他按照戴笠的指示测试章雨的警惕性，却给章雨马上就报告给了戴笠，让他确实有些尴尬，到后面几乎就和章雨少了接触。

当然，有些隔阂是真实地存在于他和章雨两人之间，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露了破绽？这次跟章雨的见面，他明显地感觉到了章雨那种小心，那不是刻意地装出来的谨慎。这足以说明，章雨对他也充满了戒心。

不过，越是小心谨慎的人，同样也容易犯错误，只要他保持对严凤堂的压力，让严凤堂的活动能力受到限制，严凤堂在没有棋子可用的情况下，肯定会启用章雨这颗闲棋。那么他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那么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继续耐心地等待下去，直到章雨开始出现在严凤堂身边为止！

“只要你出现，我就会让你为我所用！”霍华自言自语起来。

章雨感觉自己的右眼皮直跳，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好像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了。

事实上，自他在废弃仓库安营扎寨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这样的生活让人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不但随时要思考密电码的破译，也要防备神出鬼没的电讯侦察车，有好几次，那种车都打仓库门口而过，如果不是他提前关闭了电台，估计早就暴露了。

戴笠给他的任务说简单也不简单，让他从被监听的内容中，找到一个人，一个军统的**——余玠，此人也是一个密电码破译高手，在1940年就投靠了汪逆，后来被任命为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电讯处处长，专门负责破军统使用的密电码，由于此人熟悉军统密电码破译工作的流程。此人按照汪逆的指示，搞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给军统的密电码破译工作带来了严重的破坏。

戴笠曾指示上海区暗杀行动总队队长对此人展开暗杀，却屡屡给此人机警地躲避了过去。自此之后，此人深居简出，几乎是在用一种极端仇恨的心里在进行密电码破译，戴笠安排在上海的好几个潜伏小组，都给七十六号特工端了个干干净净。

就连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海，都给此人从破译的密电文中找到了藏身之处，然后被俘投敌，害戴笠在蒋委员长那里受了极其严厉的训斥，此人不除，戴笠是心头难安。

既然对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戴笠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都要想办法扳回这局。章雨被启用，就是为了对付这个比泥鳅还滑的余玠。

但戴笠显然是高估了章雨一个人的活动能力，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章雨的进度并不太理想，可以说迄今为止，章雨还只停留在初步的猜解的阶段，小河对面监听站里每天发出的密电文的内容很杂，所使用的密电码种类竟然多达七种以上。要从这些杂乱无章的密电文中找到余玠的活动痕迹，那比登天还难！

从10月一直到12月，近三个月的时间内，章雨仅仅是将这些密电码种类作了专门的归类，破译了其中六种密电码，但都是对手用于汇报工作进度的密电码，其内容并不涉及到实际破译的结果。章雨曾一度怀疑过戴笠情报的可靠性，从保密的角度讲，对手每天的破译结果通过专人递送，安全性最好！其次才是用密电码发送密电文，再次就是利用电话口头汇报，特别是最后一种方式，很容易被人窃听。

如果对手是一个谨慎的人，采用最安全的手段传送破译结果，那么一直守候在这里试图截获对手的密电文，获知对手的工作进度和活动痕迹，就是一个浪费时间的无谓举动。

对此，章雨打了退堂鼓，给戴笠发出了这样的电文，“无果，另择方案，何如？”

电文发出不到十分钟，章雨就得到了戴笠的呵斥，“尔敢玩忽职守，自戕之！”

不成功，则成仁！

这等于是没得商量了，就这么窝囊地把命丢了，章雨还真地不那么甘愿！

那就剩余最后一种密电码了，这是一种变换的密电码，与常规的用4个阿拉伯数字替代常用中文字不同，对手使用了英文和阿拉伯数字的混编码，汉字密电码不同于英文密电码，也不同于使用罗马拼音替代的日文的电码，常用的汉字就多大5000多字，要做一个汉字密电码表，是相当地花费时间的工作。仅凭章雨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么庞大的工作量！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对手还利用上了书页密电码。

章雨这样的推测是有根据的，对手在每次发送密电文之前，都会特意地将一组密电码发送三遍，最后的实际内容，只发送两遍。所以最开始发送三遍的内容，应该指的是书页密电码的原书，那么剩余的内容，就要在书中去一一查找了。

英文字母每次发送的电文中，不会超过8个字母，同样阿拉伯数字只会在一定范围内出现。

书页密电码使用的原则，一般都是数字替代页码，英文字母应该是指方向。比如某天的一组电码中出现了U（p）和D（own），则应该是分别指代的上和下；也出现了L（eft）和R（ight），应该是指代的左和右；同理， E（ast）、W（est）、S（outh、N（orth）则是指代东西南北。

这8个字母没有一个会重复，所以26个英文字母按照一定规则打乱之后，就发生了迁移，比如下面的例子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这是英文字母顺序排列的结果。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则为迁移后的排列的结果。

那么指代方位的八个英文字母，U、D、L、R、E、W、S、N，就变成了X、G、O、U、H、Z、V、Q。在使用迁移上，对手没有搞得太复杂，就是按天轮换排头字母就是了，比如第一天第一个字母是A、第二天就用B来代替A，其他依次类推，到一定程度，又会回到本来的顺序。

字母说指代的意义算是破解了，不算太难。但用方位代替关键字所在的方位，章雨还是第一次碰到！不过，在密电码破译中，什么怪事都会碰到，章雨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是到阿拉伯数字上的指代意义上，就出现了问题，把每组5位数阿拉伯数字分成两部分后，哪部分代表行，哪部分代表页码？在没有原书的情况下，什么努力都是白费蜡。

那就尝试去书店看看书吧！或者说，在弄到一份监听站购书单的情况下，按图索骥，逐步地翻看那些书。

像这样的秘密世界的组织，买所需要的书的同时，也会掺杂购买其它大量无用的书，而且都是成批量的购买。一般的小书局，都不会接这样的生意，凑不了那么大的数量。只有稍微大型的书局才具备这个销售实力。

不过，就算找到了书单，要从成百上千的书中找到需要的书，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这些都只停留在章雨的猜测上，真实情况如何，只有实际了解之后才能下结论。他已经入这行两年了，他学到一个道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想，才能获得正确的结论。

书局的老板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一头白发的男子，相貌是很英俊，但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很像那种白化病人。

这人是在午后时分进来，对他出示了一份派司，让他的魂都快吓掉了。光看证件上的膏药旗，就知道是一个小鬼子的特工。来人只向他打听一件事，是否有人曾来购买过大批的书。

听到为这事，书局老板一下就愁眉苦脸起来，“不好意思，我不方便透露！”

“ばか！（混蛋！）”白发男子一把揪住了书局老板的衣领。

“太……太君，请高抬贵手，我说！我说！”书局老板听到日语，正式地确认了白发男子是个小鬼子，再也不敢推三阻四，“是政治保卫局来买过大批的书！”

“很好！把你卖给他们的书，开一张书单给我！”白发男子语气非常地生硬。

书局老板非常听话地开了全部的书单，为了让白发男子方便查阅，书局老板还特意地做了专门的分类。

白发男子拿过书单，扫了一眼，飞速地翻阅之后，皱起了眉头，“就这些？”

“报告太君，就这些！”书局老板一阵点头哈腰。

未等他说完，就被打了个眼冒金星！

等回过神来，白发男子已经走远了。

书局老板揉了揉被打疼的脸，嘴里嘀咕着，“去你妈的，狗日的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