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五章 飞蛾扑火

老安一阵错愕之后，大笑出声，“章雨，你看我像会是投靠小日本的人吗？别说真投敌，就是假投敌，我都没有过！”

“那我问你，刚才在火车站时，开枪的是不是你？”章雨厉声问道。

“是我！”老安平静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在车站外就警告我？而要在车站内制造混乱？”这是章雨最想不通的地方。

“你从茶楼出来，我就一直开车跟在你身后。在你顾头不顾尾时，你想过身后会有跟踪吗？”老安平静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屑。

章雨哑口无言，举起枪的手，突然间无力地垂下了。老安说得是实话，是他自己疏忽了，老安的警告在他走进火车站之前，已经发出了无数次了！

总之一句话，作为同生共死过的老朋友，老安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了。

但在一瞬间，章雨又举起了枪，“茶楼里的接头人又是怎么回事？”

“哼，说起这个，要问你自己，在你走进去之前，我用车灯给你打了三次警告信号，你为什么置之不理？等我下车要拉住你时，你都走了进去了。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老安有些火大地说。

章雨想起来了，在走进茶楼之前，眼前闪过三长两短的灯光，但在当时他却没去注意！说去说来，还是他的疏忽！

章雨收好了枪，对老安歉然一笑，“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老安并不领情，非常地生气，“你不仅仅是疏忽了，你还差点让自己死在我的枪下，戴老板给我命令是，如果你被俘，我有权随时处置你！”

章雨张了张嘴，想辩解一下，他发现自己要想辩解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茶楼的联络点，早在几个月前，就暴露了，戴老板也是到今天给你发了指令之后，才知道，所以才派我前来相机行事！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你够死几次了？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老安开始了他的训斥。“作为一个特工，凡事为什么不多长个脑子，你的警惕性到哪里去了？”老安越说越激动，“我看你是存心找死！”

是啊！老安说对了，章雨就是在存心找死！对这点，章雨并不否认。

对这样的生活，章雨已经感觉很累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许死才是真正地解脱！

现在将关于余玠春节行程的情报，送到军统上海区暗杀行动总队队长手里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其它的事都是次要的，更没什么好争吵的必要。

在这点上，章雨和老安两人不用经过什么探讨，就达成了共识。

车开出岔路，重新往上海方向进发。

刚上路，章雨就睡着了，他太累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这样的生活，就是铁人都有熬不住的时候，更何况章雨不是什么铁人。

至天亮时，他们赶到了上海郊外，老安却把车停了下来，一把推醒章雨，“你来开车，我休息一会！”

章雨依老安言换了位置，坐在了驾驶位上。老安闭上眼睛休息之前，给章雨说了要去的地点，就蒙上了大衣，在后座里睡着了。

章雨从观后镜里看了一眼老安后，才发动车继续赶路。

进入上海后，年节的气氛很浓了，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家家户户门口贴上了新的春联，商店里挤满了买年货的市民。年节真好啊！章雨一阵感慨，如果不是战争，他没准也和这些普通人一样，可以开开心心地过这个年。

而现实是，他不能，也不可能！

进入市区之后，老安也坐了起来，眼里同样是羡慕。

看到一些父亲把自己的小孩顶在头上，在街头闲逛，他好一阵眼馋，大叹，如果不是战争，他都该有孩子了！

提到孩子，他想起了未婚妻，心中一阵隐隐作痛。是日寇让他家破人亡，毁了他的生活，也毁了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这个仇，必须要报！

在这刻，他放弃了成见，主动跟章雨搭讪，“如果抗战胜利了，你打算做什么？”

章雨根本没想到过老安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语塞，但他还是说了，“回家！”

家！多温馨的字眼啊！

两个人都沉默了，那是他们只能在梦中才敢想的字。

根据戴笠的指示，他们见到了军统上海区暗杀行动总队队长，这是一个胖墩墩的人，一脸的和气，哪像是一个杀气腾腾的人，更像和尚庙里的供奉弥勒佛，可就是在这张笑脸背后，多少暗杀行动，都出自他的头脑之中。

一见到这位总队长，章雨就立刻汇报了他截获的密电文内容，却换来一阵冷淡的回答，“知道了！”

章雨期望的暗杀布置却没有出现，总队长甚至连一点像样的安排都没有，这让章雨颇为不满！提出要跟戴笠联络，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总队长也不和章雨争辩，要使用电台，他给提供电台，要枪他给枪。总队长表现得更像一个后勤的军需官，要什么给什么，态度如此消极，让章雨气愤。

章雨跟戴笠联络的结果，得到的回答是，“稍安勿躁，听从尔临时上司的指示。”

临时上司是总队长，也就是说，没有总队长的命令，章雨就不能擅自行动！

相较于章雨的急迫，老安却显得镇静多了，章雨不了解这位总队长，但他了解，这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人。计划的每一次暗杀行动，哪一次不是让对手在一阵笑声中，突然消失于这世上？他相信，总队长肯定有其它布置。之所以不说，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1943年2月6日，除夕那天的早晨，如老安所料那样，总队长突然集合了手下人，也包括章雨和老安。

总队长给每一个人都发了一张照片，“这个人，就是你们要杀的人！今天他要去陈恭海那里拜年！我只要死人！听明白了吗？”

下达这个刺杀命令时，总队长依然笑眯眯地面对每一个人，好像是说一件很开心的事。语气和蔼到让人产生错觉。

只有接到命令的人，才知道在这张笑脸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接到了命令，章雨充满了疑惑，既然要杀余玠，为什么不顺路将投敌的陈恭海也给杀掉。他甚至想好了，在余玠被杀了后，他就趁乱将陈恭海也杀掉，即使付出生命代价，他也在所不惜。这个想法，他连提都不给老安提一下。

在这点上，章雨有时候比较执拗。

等章雨等人到了地头，他们才知道，真正的杀手不是他们，而是陈恭海的保镖，而且章雨等人就看到陈恭海的保镖就在当街杀掉了余玠和另外一个汉奸。

一场兴师动众的刺杀行动，就如此轻描淡写的收场，章雨的感情上有些不能接受。按照他的想法，至少也要打开杀戒，闹一个轰轰烈烈，就是不能轰轰烈烈，也要把事情闹到足够大。

陈恭海的保镖刚被接应，章雨就跳下了车，向陈恭海的家冲了过去，速度快得连老安都来不及拉住他。他一跳下车，老安也只好尾随其后。等他们冲进陈恭海的家，就立刻遭到了在陈恭海家担任安保的日本特工枪击。如果不是老安及时地拉着章雨匍匐在地，章雨早就送了一条性命。

章雨如此突然节外生枝，让所有参与行动的军统特工目瞪口呆，有心去救吧，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在沦陷区呆过的人都知道，只要某个地方枪声一响，大批的小鬼子和伪军就会立刻向枪响的地方靠拢，形成包围的态势，真要到那个时候，只有一个结局——插翅难飞。不救吧，临出发前，总队长又下过一道死命令，章雨是戴老板亲自关照过的人，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所以，他们只能冒死冲进陈恭海的家，压制住正在开枪的日本特工，让章雨和老安两个人撤退。在付出两人牺牲的代价后，他们抢出了章雨和老安。

刚一上车，他们就在老安的指挥下，迅速地撤离，等他们刚刚把车开出陈恭海家方圆一里多地的地方，大批的日军宪兵正在向陈恭海的家靠近。好悬！

车上的其他人都恨恨地看着章雨，本来完成任务后就可以安然抽身离开，如果不是章雨头脑发热，他们也不会损失掉两个同僚。

老安及时地制止了内讧，有任何事，到达真正的安全地点再说。

等车开到安全的地方后，老安却不行了。在拉着章雨匍匐在地后，他就用自己的后背替章雨挡了子弹。老安虽知道自己中了弹，但却强行提着一口气，他必须要把章雨带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才会安心的闭眼。

“章雨，好兄弟！我要走了，要去地下陪我的家人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米！你一定要转告严长官，请他帮我照顾小米！”老安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如果严长官有一天不能再照顾小米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小米，你记住，小米是个女孩，不是个男孩！”

抱住老安的章雨，感觉老安的体温开始下降了，他心里充满了内疚，如果不是他的冲动，老安也不会出事。

“小心，小心霍……”下面的话，老安没有说出来，只听咯噔一声后，老安就落了气。

老安死了，死时的表情很安详！

“老大哥！是我害了你呀！”章雨发出凄厉的惨呼之后，泪水悄然滑下。

本来对章雨还颇有怨言的其他人，这会也放下了怨尤，出声安慰起章雨来。

埋葬了老安之后，章雨被其他参加暗杀行动的人带回了总队长那里。

总队长冷冷地审视着章雨，那张招牌一样的笑脸再也没有了，当他听完手下人的汇报之后，他恨不得一枪轰掉章雨的头。但他没权这样做，章雨只有戴笠才能亲手处置。

在当天夜里，总队长给戴笠发了一封密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戴笠做了汇报。

戴笠却没对章雨作出任何处理的命令，而是让总队长亲自把章雨送到南京，交到严凤堂的手里。

戴笠表现得如此平淡，不仅让总队长感到意外，就连章雨都感觉意外。

说是送，其实就是押运，章雨是被五花大绑地交到了严凤堂的手里。

看到章雨，严凤堂叹了一口，“你刚入这行的时候，我给你说过什么？遇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你是怎么做的？别以为老板就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你，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你自求多福吧！”

章雨也确实只能自求多福了，在他到达南京一个月之后，戴笠给他下达了一个必死的任务，找到日军在南京的细菌武器仓库，然后炸掉这个仓库，并特别强调，不许有帮手，更不许假手他人，还要严格保密，连严凤堂都不能告诉。

章雨默默地收拾好了行动所要的武器和电台，悄悄地上路了。

在章雨走后第六天，严凤堂才从霍华的嘴里听到了章雨的下落，霍华说章雨葬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严凤堂突然老了下去。

章雨就此死了？

这个人好像是就此消失了！

霍华多少有些惋惜，倒不是为章雨的死而惋惜，而是对没有能通过章雨发现严凤堂和那边联系的证据，他是为自己即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而惋惜。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后，霍华却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他有个秘密，一个只有戴笠才知道的秘密，作为交换，他必须要完成戴笠交给他的任务，但从头到尾，他都毫无进展。

针对严凤堂的监视和跟踪，并没有取得任何有效的结果。离戴笠和他约定的时间，是越来越近了。如果在这个时间之前，他还不能完成任务，那就只有一个下场，被人暗处打黑枪，他是开始着急了起来。

而严凤堂自从那次发现跟踪的人之后，就彻底进入了冬眠期，停止了一切活动。

当一个对手，把一切活动都停止了，只能说明对手还有更大的行动在后面。而这个行动要么不来，一来就是一个大家伙，霍华开始了耐心地等待。

他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一个高大的男子自从走进严凤堂的住处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机会来了！霍华反而激动不起来了，更多时候，反而是一种不安。

他已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了，一切都该有一个结束的时候了。

等他带人冲进了严凤堂的住处后，结果却让他呆若木鸡，哪还有什么人，不但严凤堂不见了，就连那个他亲眼看到的那个高大男子也不见了。

霍华终于知道自己的恐慌来自什么地方了，对手突然消失于无形，只能说明一件事，当他躲避在观察对手的同时，对手也在观察着他。

在这场较量里，他始终处于下风，无论是和那边较量，还是和严凤堂这个同僚的较量，事实上，他和严凤堂并不是什么同僚，而是敌人，那种只能拼一个你死我活的敌人。就是那个拿着秘密要挟他的戴笠，也是他的敌人。

因为他就是“深藏者”之一，“深藏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小组，成员有三个，但他与其他两个人从未见过面。

早在日本留学时，他就投靠了日本情报机关。

抗战爆发之后，他受日本主子的命令归国，凭父亲的关系，进了军技室。他一直都很小心，但却在章雨那里破了身份，让戴笠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并被胁迫加入了军统。受命打入那边，结果还没多久，就给人识破了伪装。再然后，就被戴笠派到了南京，打入汪伪组织里，这里面的辗转，他的日本主子都清楚，不但鼓励他利用这种身份，与戴笠保持接触，对付那边的人。

但戴笠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戴笠交待的任务很简单，肃清军统南京区组织里混入的共谍。而严凤堂就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也是他长期以来一直倾注了太多精力去关注的人。

但突然在一夜之间，严凤堂就在他的眼皮之下凭空消失了，这叫他怎么不恐慌？严凤堂不死，他就必须要死，日本主子不会杀他，戴笠却会叫人杀掉他！

情急之下，他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霍华是一个行动派，他跟日本主子申请了派驻上海，并用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南京的共谍转移到了上海，如果不继续保持监控，很容易就让那些人溜了过去。

还没等他出发，就犯了心脏病，送到医院不到半个小时，就一命呜呼了。

霍华下葬之后，有人去了他的坟前，吐了一口唾沫，“千古骂名，你都要拼命地揽在身上！死了活该！”

吐唾沫的人是章雨，霍华的身份暴露，还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事情的起因霍华向戴笠发报建议，让章雨去炸日军在南京的细菌武器仓库，这边厢章雨根据破译的密电，找到了仓库的确切位置，正要行动时，却被其他人制止了。

并带章雨用望远镜四处观察了仓库周围，让章雨后背阵阵发凉，四周早就布满了日本特工，人家张了一张大大的网，就等他上钩。

制止章雨的人，是严凤堂！在获得消息内线传出的警讯后，严凤堂跟章雨发报联系，找到章雨，让章雨停止了这个飞蛾扑火的行为。但戴笠的任务，又不能不执行，但这难不住严凤堂，弄具尸体，搞掉小爆炸，并不是很难的事。

两人杀掉一名小鬼子的宪兵后，将宪兵的尸体上绑满了炸药，并弄来一辆汽车，将宪兵的脚固定在油门上，然后发动了汽车，让汽车对着仓库冲了过去。

看到汽车横冲直撞而来，守仓库的人第一个反应肯定是开枪，这样连拉燃导火索的程序都可以省了。虽没有炸掉这仓库，但也给小鬼子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所以，霍华很自然就得到了章雨已死的消息，立刻通过电报报告给了戴笠。

霍华不给戴笠发这个电报还好，发了就暴露了自己！

严凤堂一直怀疑霍华的身份，霍华听从戴笠的命令，这个可以理解。但是霍华与日本主子联系时，也习惯性地使用电报发送密电。就把什么都暴露了！

既然霍华的身份暴露了，那么这样的人就是再也留不得了，章雨执行了对霍华最后的处决。

霍华一死，章雨也就不在遮掩行藏，开始四处活动，但章雨没忘记给戴笠汇报这件事，戴笠默许了章雨的做法，毕竟霍华死前已经起了二心，这样的人，就不能再留了！

而等待章雨的，却是长达2年多的死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