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方天勇没有吃中午饭，一个人一直静静的坐在炊事班的房后。直到所有人吃完饭都离去，他才到食堂里收拾猪食。现在五头小猪长的很壮，只要听到方天勇的脚步声，便都抢着挤到食槽前。方天勇喂完了猪以后，便把身子靠在猪圈的矮墙上晒太阳，仰头望着深邃天空中飘动的白云，他现在很想忘了一切，而好好的睡上一觉。方天勇刚刚把眼睛闭上，便听到了咚呼的脚步声。方天勇继续躺在地上没有动，他知道是刘二宝来了。

刘二宝来到方天勇的身边坐下，打了一个饱嗝，说：“哥呀，我怎么没看到你去吃饭呀？”

“现在不饿，所以没有想去吃。”方天勇闭着眼睛说。

刘二宝也把身子靠在墙上，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说：“哥呀，你现在都不饿，不想吃饭了。你想想咱没当兵在家的时候，咱就没有吃上过饱饭，搞点榆树叶儿滚上一点玉米面扔到锅里蒸，这就是顿好饭呀，哪有什么粮食呀，我们村的树都让我给上遍了，唉，还是部队好，三顿饭总算是吃的粮食，不再吃树叶与野菜了。”

方天勇听刘二宝这样说，他也叹了口气，说：“是呀，我们村的树，我也上了个遍，唉，别说树树叶儿了，树皮都要吃了。现在想一想前两年的自然灾害，现在我们就象是在天堂里一样呀。上星期我姐来信说，自从咱们当兵走了以后，老家那边慢慢的也在好转了，至少现在不吃树叶儿了。”

“信，又是荷花代笔写的吧？”刘二宝说。

“是呀，我姐又不识字，当然要她来写了。”方天勇说话的时候闭着眼睛，姐与荷花两个人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荷花可是个好姑娘，当完兵回家就把人家给娶了吧，我看你们是绝对的相配。”刘二宝有些羡慕的说。

方天勇把眼睛睁开，问：“你怎么能看出我们这么相配，你就不相配吗？我看你和我不相上下。”

刘二宝大笑，说：“哈……哥呀，你别拿我开涮了，就我长的这副粗鲁的样子，没有哪个姑娘会喜欢我的。以前咱们在家时，你看过小说《隋唐演义》吧？”

方天勇说：“看过呀，怎么了？”

刘二宝说：“哥呀，你就是那秦琼秦叔宝，我呀，也就是跟在你马后面，永远用铁扁担给你挑担的傻兄弟罗世信，咱俩可是两个挡次。你看你这身材，还有这脸，绝对是典型小白脸儿……”刘二宝说着话，伸手就来捏方天勇的脸，接着说：“哥呀，你看多嫩呀，要不然那燕子护士会给你鸡蛋吃，呵……我这皮糙肉厚的，她可是不感兴趣。”

方天勇一把扯开刘二宝的手，说：“行了，你别和我动手动脚的，你要是不提燕子，我还心不烦呢。”

刘二宝忙问：“哥呀，怎么回事？”

方天勇刚想说今天上午电话的事儿，忽然看到炊事班长赵河南，一只手捂着脑袋，无精打彩的走过来。

刘二宝也看到了赵河南，忙扯开嗓子喊：“哎，你这个河南脑袋，是不是让驴给踢了？”

赵河南没理刘二宝，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们俩的对面，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方天勇看了一眼身边的刘二宝，然后问：“老兵，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精神状态不对劲呀？”

赵河南把头仰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赵河南一世英名，算是完了。”

刘二宝脸上带着笑，说：“啊呸，我看你这脑袋是让驴给踢的轻了，压根就没有什么英名，行了吧，别在这里装蒜了。有什么事出儿你就说什么事儿，要是绕弯子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扔到猪圈里去。”

方天勇也忙说：“老兵，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说说吧。”

赵河南把捂脑袋的手拿开，指了指说：“你们看。”赵河南的前额上，肿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包。

刘二宝笑着说：“你怎么又长了一个脑袋，你看你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往驴腿上撞。”

赵河南叹了口气说：“俩兄弟呀，我今天是栽了，唉……丢人呀。”

刘二宝抬手拍了一下赵河南的大腿，说：“操，别象个娘们儿似的，出了什么事你就快说，遮遮掩掩的想把人闷死呀。”

方天勇也说：“是呀，出了什么事，你就和我们说吧。”

赵河南又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今天上午赶着驴车去师后勤部拉粮，回来的路上让人给劫了。”

刘二宝听了顿时火气顶了上来，忙说：“谁的胆子这么大，连部队的军用物资都敢劫！”

赵河南又说：“是旁边村里的一个小混混，在县郊那一带很有名气的，他仗着自己有点功夫，打架斗殴成天没什么正事儿。我回来的路上他就把我给拦住了，他说他想要点粮食，我说这是部队的军粮我没权给你。他说军民鱼水情深是一家人，解放军怎么能眼看着老百姓饿肚子呢。我说你四肢健全的小伙子，你还是去找点事做吧。他非要和我摔交，要是赢了我就得给他点粮食。没办法我就和他过招了，没想到两三下我就让他给扔到地上了，这包就是撞的。唉，太丢人了，要是让全连都知道了，我这脸面还往哪里搁呀。唉，一袋高梁米，他给扛跑了。”

刘二宝听了，气的一拍大腿，着急的说：“赵河南，你真笨，堂堂步兵团的人，让一个小混混给收拾了，你还有脸回来呀，别说连长知道了骂你，我现在都想骂你。你的功夫呢，你平时不是和我吹，你也有两下子吗？不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吗，是不是就着饭都吃了？”

赵河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唉，兄弟，收藏武功是会贬值的，这个道理我今天才明白。”

“呸，贬值个屁，你还好意思说呢，我看你也就是嘴皮上的功夫。在哪里能找到那小子，我替你去出这口气，要回那袋粮！”刘二宝说着话，刚要站起来，被方天勇一把拉住了。

方天勇拍了拍刘二宝的胳膊，说：“兄弟，我这心里呀一直不舒坦，这活还是让我来做吧，那个小混混不是有点功夫吗，我去领教领教。”方天勇看刘二宝要说话，忙又说：“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一切听我的吧，还有赵老兵，这件事现在就你们俩知道，我也不想让外人知道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今天的粮不是没有拉完吗，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赵河南紧握着拳头说：“这小子吃到甜头了，明天还一定在那棵大树下等我，一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方天勇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山路蜿蜒着向前伸展，小毛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前走着。可能由于方天勇坐在车上，赵河南的底气足了一些，他竟然放开嗓子唱起了跑调的豫剧。

方天勇用手里的柳条，轻轻的抽打了一下驴屁股，裂着嘴说：“老兵，你唱的这京剧真是好听。”

赵河南停住唱腔说：“咦，我唱的这可是正宗的河南豫剧，你咋还听成了京剧了呢，看来你的听力是有问题。”

赵河南正在与方天勇说笑，就在这时路边的大树上有人大喊一声跳下来，双脚刚刚落地后，他又向前紧跑几步打起空翻，身体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到了路中间，挡住了赵河南他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