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汉奸队长

敲门声越发猛烈和急促了，可以听得出，敌人在用枪托砸门。

桑桑整理一下衣裳，走出去，刚一拉开门闩，几个灰皮伪军便将脑袋挤了进来。桑桑连忙一伸胳膊将他们拦住：“你们要干啥？家里就俺一个人，你们不能进来！”

“你他妈的胆子不小！老子正在奉皇军的命令，搜查土八路，这事你也敢拦？滚开！”一个伪军说着，刚要推开门硬往里冲，就听后边有人喊了一声：“慢着！”

随着这声喊，几个伪军纷纷让开，一个二十岁左右、手握短枪的伪军走了上来，看样子是个头目。他盯着桑桑上上下下看了一会，问道：“妹子，你叫啥名字？”

“俺叫桑桑。”桑桑从容答道。她看着眼前这个伪军，中等个头，大檐帽下一双眼睛不大不小，黑溜溜的，单从相貌上看，说不上奸邪，也说不上正派。

问题是，桑桑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说家里就你一个人？”这个伪军头目看着她问。

桑桑正寻思该怎么回答，另一个伪军挤上前来，对那头目说：“田队长，你跟一个臭丫头片子啰啰啥？她家有没有人，咱进去一搜不就知道了？”桑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震，她倒不在乎这些伪军闯进去搜，反正大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她吃惊的是，曾经有人和她说起过，小嵩山上的汉奸队长姓田，名字叫田小德，莫非眼前这个就是？

“你就是田小德、田队长？”桑桑看着伪军头目，试探着问。

伪军头目点点头，嘿嘿一笑：“妹子，眼力还不错！这小嵩山上，除了俺可就没有第二个姓田的队长了！”田小德看着桑桑，颇为得意地说。

“我说是谁这么胀饱呢，大白天就带人名风大浪闯人宅子！”桑桑说。

“嗯？”田小德一愣，盯着桑桑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枪收了起来：“桑桑姑娘，你家里真就你一个人？”

桑桑微微一笑：“田队长，不相信你就进去看看嘛！说不定俺还私藏着好几个男人哩！”

田小德皱了皱眉：“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在家就不害怕？”

桑桑哼了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俺怕啥？”

田小德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看不出，桑桑姑娘年龄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佩服！佩服！”接着话头一转，看着桑桑问：“桑桑姑娘，该是有婆家了吧？”

“俺有没有婆家，关你屁事！你当队长的，管天管地，还管起俺有没有婆家来了？”桑桑把头一扭，说。

田小德呵呵笑了起来：“嗯，好脾气，有意思！有意思！”

这时候，他身边的那个伪军开始着急了：“田队长，皇军可要咱们挨家挨户搜呢！你和这个丫头片子叨叨个啥？要是耽误了皇军的事情，让土八路跑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田小德点点头，看着桑桑：“我看出来了，桑桑姑娘是个实诚人！既然她说就一个人在家，一个大闺女家，大家都进去的确不太好！这样吧，你们在门口外等我，我进去查看一下！”说着，示意那些伪军退出去，自己跟着桑桑往屋里走去。

屋门半掩着，黑洞洞的。桑桑到了屋门口，就站在一边不动了。田小德推开屋门，一只脚刚刚迈进屋子，眼睛顿时就愣住了，只见左北泉、鬼脸货郎、长腿子和黑小子四人，或站或坐，齐整整都在外间里。他们看着田小德，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这时候，桑桑从后边轻轻一撞，将田小德顶了进来。

田小德倒也不是孬种，面对着左北泉他们，虽然有些吃惊，却并没表现出多少惊慌，他转头看着桑桑，问道：“桑桑姑娘，你不是说家里就你一个人吗？这些都是……？”

“田队长，俺可和你说了，俺家里私藏着好几个男人哩！”桑桑说。

田小德笑了笑：“看不出，桑桑姑娘还是个皮笊篱，说起话来不漏汤不漏水的！这倒也好，自从俺当上队长以后，还没有一个姑娘能和俺这样说话，今天算是破天荒了，不错，不错！”

桑桑见田小德看到左北泉他们后并没有穷凶极恶，而是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语气也缓和下来“田队长，我听说，你家是营子的吧？”

田小德点点头：“是营子的，咋了？”

桑桑笑笑说：“营子离葛庄就一里地，咱们相隔也不远，不过是村东村西的事。今天俺也不瞒你，这几个人，都是俺的亲戚，今天来赶集，正好碰着集上闹乱子，这才跑来躲避的，还请田队长看在咱乡里乡亲的份上，高抬贵手才是！”

左北泉等人听桑桑这样说，也一改脸上的冷色，笑着附和说，他们都是桑桑的亲戚。

田小德在左北泉等人脸上扫了一遍，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桑桑，你的这些亲戚，看来个个都是硬茬子！就咱集上这点乱子，如果不是皇军在，恐怕他们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桑桑一愣：“田队长，您这话不明不白地，是啥意思？”

这时候，鬼脸货郎凑了上来，腆着脸嘿嘿一笑，说：“田队长，您说哪里去了？俺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老实得跟木头疙瘩似的，哪是什么硬茬子？您说笑了！”说着，掏出一包绺子烟卷，抽出一根，伸手递给田小德。原来，昨晚在烟绺子家里的时候，烟绺子特地给了他一包烟，他虽然不会抽，但还是收下了。

田小德伸手推开鬼脸货郎递过来的烟，看着桑桑摇了摇头：“桑桑姑娘，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亲戚，俺弄不清，也不想弄清！”说着，咂了咂嘴唇：“但他们要想走出葛庄，恐怕是没有可能，皇军已经把葛庄所有的路口都设了卡子，就是一只山雀子，恐怕也飞不出去！”

桑桑想了想，看着田小德说：“田队长，俺这些亲戚，家里都有老有少的，要是回不去，家里人非急坏了不可！俺听说，你是皇军面前的大红人，就不能帮俺亲戚这个忙？”

左北泉等人一齐看着田小德。

田小德看着桑桑，一脸为难的样子，过了好一会，这才一闭眼，忽然下定决心似地说：“这样吧，桑桑姑娘，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冒险帮你一次！”

“那就谢谢田队长了！”桑桑说。

田小德摇了摇头，看着左北泉他们：“不过，他们这个样子，恐怕走不出去！”说到这里，语气一转：“这样吧，我出去安排安排，你们不要离开，就在这里等我！” 说完，径直转身往外走去。

桑桑连忙转头看着左北泉，那意思是询问要不要拦住他。左北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就听田小德走出大门，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带着那些伪军呼啦啦一齐走了。

田小德走后，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桑桑急急问道：“北泉哥，他会不会是去告诉鬼子，然后带人来抓咱们？”

左北泉想了想，说：“啥可能都有！往好处想，他是真的想送我们出去；往坏处想，他或是以退为进，然后杀个回马枪，来捂咱们的窝子，或是要设下别的陷阱，让我们自己往里跳！”

“那咱们怎么办？就眼睁睁等着让他算计？”长腿子急得不行。

左北泉沉一口气：“我想，反正咱们已经陷在这里了，不如以静制动，走一步看一步，也好看看这个田队长到底想把咱们怎么样！”

大家点头称是。

接下来，左北泉便吩咐鬼脸货郎到巷子口去，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鬼脸货郎走后，桑桑便给左北泉使眼色，示意他到里屋去。进了屋，桑桑告诉左北泉，因为鬼子又开始了冬季扫荡，北沂蒙办事处已经转移到磨石沟去了，让他到那里去找郭春林。左北泉看着桑桑，点点头，忽然想起她刚才拿着镰刀跑出去的情景，略一犹豫，伸手从腰里摸出那把勃朗宁手枪，递给桑桑：“桑桑，这是从刘敬斋那里缴获的手枪，里面只有三颗子弹，还是从烟绺子那里弄的！你留着，也好防身！”

桑桑接过枪，翻转着看起来。

“记住，这枪一定要藏好，不到生死关口，你千万不要拿出来！”左北泉嘱咐道。

桑桑点点头，把手枪收起来，再看左北泉的时候，眼睛就变得热辣辣的：“北泉哥，你打鬼子俺支持，但也得当心自己，别忘了，咱俩可在柿子岭上拉过勾的！”

左北泉点点头，伸手在桑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桑桑一咬嘴唇，回头看了看外间，猛丁里一回头，就在左北泉腮上亲了一下。

这时候，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鬼脸货郎急乎乎喊道：“大当家的，田小德来了！”

左北泉和桑桑连忙走了出去。

“就他一个人？”左北泉看着鬼脸货郎问。

鬼脸货郎点点头：“他身上七搭八挂的，带了好多东西！”

正说着，就听大门一响，田小德进来了。只见他两只胳膊上挎着包袱，两只手里提着篮子，果然是上搭下挂地进来了。一进屋，他就把那些东西放到地上，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说：“你们说是来赶集的，手里却都空着十个大手指头，咋看也不像个赶集的样子，就这样，你们还想混出葛庄？”

左北泉看了众人一眼，心想：田小德这狗东西眼睛可真够毒的！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破绽！正想怎么来应付他几句，鬼脸货郎嘿笑着插话了：“田队长，您又不是不知道，集上又打枪又**的，谁还顾得上要自己的东西？就是金子银子，也得先保命要紧！”

田小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左北泉往地上看去，就见田小德带来的包袱、篮子里，全都是些蘑菇、核桃、柿饼之类的山货。这正是山里人赶集最常见的东西。

“你们每人挑一样带在身上，空着手哪像赶集的模样!”田小德说。

左北泉等人点点头，每人拿起一样，带在身上。他搭眼一看，自己的人每个头上都戴了一顶瓜皮帽，再加上现在有了手上这些东西，绝对和赶集的老百姓没啥两样。只有黑小子，剃着个平头短发，衣服收拾得利利索索，虽然此时胳膊上也挎了一个篮子，却仍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样一想，他就示意长腿子从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顶瓜皮帽，让黑小子戴上。

“俺正冻得头皮发凉，这瓜皮帽还真暖和！咱可丑话说在头里，这帽子，俺戴上可就不能还了！”黑小子嘻笑着说。

左北泉正要说点什么，田小德却断然插话说：“好了！你们不要乱说话！俺也把丑话说在头里，要是能把你们送出去，那是你们的造化！要是送不出去……”他顿了一顿，自我解嘲似地摇了摇头，苦笑说：“别说你们命短，就是俺，也只能怪自己无福消受了！”说着，一转身走出门去。

左北泉起身跟在了田小德身后。他对田小德刚才说的话，前半部分当然明白，后半部分却有些疑惑不解。但此时先出葛庄要紧，也顾不得去细细揣摩。

走出桑桑家老宅，田小德大摇大摆地领着左北泉他们向村西路口走去。左北泉暗暗提醒大家，一定要时刻防范，关键时候随机应变。嘱咐完大家，他忽然发现桑桑竟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连忙暗使眼色让她回去，桑桑却故意装作没瞧见，仍然跟着往前走。

左北泉虽然心里着急，但害怕引起田小德多心，也就不好再多做表示。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村西路口。相隔还有几十米，就见日军早已在那里设置了路障，两边架起了重机枪，一排鬼子兵手端刺刀，明晃晃地将路口封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