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班长

第八章 班长

黄猛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任由着满身的汗水流入身下的凉席，任由几只该死的苍蝇在房间里飞舞着，没有丝毫的动弹，他的目光落到了天花板上的大吊扇上，黑黑的灰尘让原本洁白的扇页变成了大花脸，难看的很，恶心的很。

而关键的是，他之所以能够看清楚这个吊扇的丑陋，完全是因为它已经停止了转动，这让他发现，这该死的破旅馆又停电了，这是三天来的第几次？黄猛记不得了，也懒的去想，反正日子就是在这种有风和无风的日子里流过，区别就是身上有没有汗水。

黄猛躺在床上，懒的动弹，偏过头朝窗外看了看，窗帘很干净，惟一的遗憾就是上面有几个不算小的洞，也正是因为这几个洞，黄猛可以躺在床上，隔着窗帘看到外面的光景。光线很亮，房间里面闷的很，热的难受，应该是中午的时候吧！

这是第三天的中午，黄猛心里默念了一下，随即落暮的笑了笑，28岁的年轻中校，这一刻的表情像极了50岁的将军。

终究是要回去的，擅自作主赶走了许成功，这个责任得有人去承担，不能为了自己的兄弟，而让整个大队蒙羞，黄猛咧了咧本就带着一丝笑意的嘴角，心头倒是一轻，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拿自己的命换许成功的命，恩，很公平，也很划算的一件事情。

顶着烈日的烤晒，黄猛离开了这个破旧的小旅馆，一路浑浑噩噩的走到定远县惟一的一个长途汽车站，等他回过神来之后才蓦然发现，自己已在长途汽车上，黄猛自嘲的笑了笑，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种失魂落魄的时候，苦笑着将身体埋到了座椅里面，看起了车外的景色。来的时候，糟糕的心情让他根本无心去欣赏周围的一切，现在事情告一段落，应该要打起精神欣赏一下外面的风光了。

这几年走过的地方不少，然而记忆之中残存的却是一段段血雨腥风，呼出一口气，黄猛暗中告诉自己“好好看看吧，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看了！”

车厢里很嘈杂，夏天特有的汗臭味，伴随着脚臭味，几乎能让人晕厥，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解开了他的鞋子，在向四周释放着毒气，而开车的司机，这时候也在忙碌着，扯着一口难懂的乡音冲着里面大叫，依稀能听懂，是叫里面的人别抽烟。

在黄猛的旁边，是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很瘦很黑，但一双大眼睛倒是格外的有神，这个时候，正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旁边的这个叔叔，或许是黄猛身上的迷彩服与周旁的人相比格外的醒目，小男孩看得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黄猛咧了咧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然后冲着小男孩歪了歪嘴，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逗的小男孩“扑兹”一声笑了起来，笑声刚起，小男孩便一头冲进了妈妈的怀抱，留着一点点眼角，偷看着旁边的那个怪家伙。

黄猛笑了起来，冲着那位满脸善意的妈妈点了点头，随即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生命总是美好的，出生入死的时候多了，就会很懂得生命的珍贵，平凡无华的生活一直都是黄猛追求的目标，然而从他出身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被人打上了烙印，已被决定了方向，军人世家的男子，根本就没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虽然他曾经反抗过，拒绝过，可最终的结果都是妥协，他们整个家似乎都已融入了军队，就是军队的一部分。

想着小男孩大大的眼睛，那位母亲满脸的笑意，黄猛的心头一紧，妈妈生下他的时候就离他而去，母爱是什么滋味？黄猛不知道，童年的时光，惟一能记起来的，便是疗养院那些无聊的老头子，还有被哥哥带着跑步的清晨或是傍晚。

车子已经开了一会儿，远处的山峦在不断的后退，树木在刷刷的闪过，黄猛的思想也彻底飘散了开来，他想到了爷爷，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如今在陆军学校充当教官的哥哥，一家的军人，一屋的奖章，三代人的荣耀，要是他们听到自己胆大包天，敢私放杀人犯，会是什么反应？

老头子会不会打电话给那些老部下？黄猛是不指望老头子帮他的，老头子的脾子最是倔硬，容不得他们有半点差错，老爸升上少将后还被骂过好几次，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老头子即便是打了电话，也应该是叫那些老部下来打断自己的腿吧。

老爸会是什么反应？哦，他能有个屁的反应，那种一年365天，能把部队带着在山沟沟里蹲上360天的师长，升上将军以后只怕是更忙了吧！忙到自己已经几年没有看到过一眼了，老爸眼里以前只有876师，现在只有省军区，哪里还有自己，大该自己小命送掉以后，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当特种兵的儿子吧。

倒是不能看到哥哥一眼有点可惜，很久都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哥哥升上校了没有……

迷迷糊糊中下了汽车，又迷迷糊糊中上了火车，等黄猛回到营地所在的东山镇时，他已在路上颠簸了1天1夜，眼睛通红，满身疲惫的黄猛空着手走下大巴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看了看天，天空依旧蔚蓝，宽阔美丽的让人不忍低头，只是可惜，平时没有注意观察，等到自己发现天空如此美丽的时候，恐怕已是最后一次看了吧！

“5天了，许成功那小子应该快要离开国境了吧！”黄猛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不再迟疑，抬腿便要离开。

然而抬腿的一刹那，黄猛然的侧过了头去，在出口的墙角处，一个不起眼的绿色标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黄猛心头一紧，这是大队最为隐秘的警示联络标志，根据图形标记，车站有危险。黄猛心头一紧，发生了什么事情？车站怎么会有危险？去东边集合？召集谁去集合？

黄猛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在下载一秒钟的时候后，便闪身转到了拐角处的厕所，随后脚下一紧，登上院墙，一跃冲出了车站，按照标志所指，小心翼翼穿街过巷直往东面。

小镇本就不大，加上黄猛脚步极快，只不过5分钟的时候，便已走出镇来，而刚刚走过最后一栋房子的转角，一个身材削瘦，个头挺高的家伙便已像鬼魅一般的出现在黄猛的面前，削瘦的身体显得刚劲有力，这道身影迎面走向黄猛，在他身前五米处站定，然后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看着那个牛犊急冲冲的走来，嘲讽说道：“黄猛老大，卡里钱不少啊！”

黄猛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三步并着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这人的领口几乎将他拎起来，一丝严厉中夹杂着暴戾，像是要吃人，黄猛冲着这人怒吼道：“林雨，你这话什么意思，警示集结标志是你留的？”

林雨冷哼一声，伸手去拂黄猛的手，但即便是他的手格外的有力，也丝毫动不了黄猛的右手分毫，看着黄猛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林雨继续冷笑道：“你个蠢货，除了有几两蛮力之外，你还懂什么？当时抢着要去定远县，你就是弄出这么一个恶心的手段出来？林大让你去定远县，是让你偷偷放人的吗？你个白痴！你懂什么叫分寸吗？现在军法处的人正在四处找你，我要是不留标记，你就等死吧！”

骂完之后林雨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黄猛一看之下脸色死灰，手上一紧几乎要将林雨活活勒死，狂怒的声音变成的冰冷，通红的眼睛充满了杀气，他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谁将许成功抓回来的！说，谁去抓的人！”

林雨好整以暇的将卡插回黄猛的口袋，根本没有将黄猛的威胁看在眼里，稳定的双手不见丝毫的颤抖，慢慢的插好卡后，林雨嘲讽的说道：“许成功要走，有人拦的住吗？好在他的脑袋还没有进水，还不象某些人那样无知！他自己走了回来，首先就去找了林大，林大合了全大队之力，才将这件事瞒了下来，连案件的报告都从定远县那边传了过来，要不是林大反应的快，黄猛，不仅你完蛋了，许成功也完蛋了，你脑子坏了吗？一走了之能解决所有的事？”

黄猛呆呆的看着林雨，看着这个并肩作战了五六年的兄弟冷嘲热讽，却根本没有心思去反驳，他只是近乎机械的问道：“许成功在哪里！”

林雨再次伸手去拔胸前那只紧拽的手，用的劲不是很大，却是一下便挣开了束缚，整了整与黄猛身上一模一样的迷彩服，林雨冷幽幽的说道：“先管管好你自己吧！嫌你闯的祸不够大是吧？班长因为这件事，被林大关在办公室熊了整整一天，军法处的人一直没看到你，疑神疑鬼好几天了，现在整个基地都被他们监控，林大让我出来找你，统一一下口风，回去之后，不管军法处的人怎么问，你都要说许成功是你带回来的，你这几天心情不好，请假出去了。听懂了没有？”

“班长回来了？”黄猛像是根本不担心自己。

班长并不是士官，黄猛口中的班长是比他们早几年，从一个老连队出来的俞伟，如今已是一名上校，三中队的中队长，却是常年编在他们这个区队里。这三个月来俞伟一直在进行封闭学习，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要提升军衔职务了，现在是上校，再提就是大校了，大队里刚刚空出来两个副大队长的位置，有一个位置应该是班长的。

但这种学习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肯定没有三个月就回来的，班长这个时候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许成功的事？

黄猛这个时候脑袋里面已是一团乱麻，明明自己一条命换许成功一条命的事，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这么复杂？

林雨看着黄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太好过，他一直呆在营地，许成功回来后的事情，他当然一清两楚，看着黄猛，他长叹了一口气，冰冷的口气微微有点了平静道：“班长自己把自己锁进了禁闭室，军衔奖章全部扔给了军法处的人，他说许成功的事，主要责任在他教导无方，是他这个中队长没有当到位，他要求承担全部责任，但军法处的人根本不管他，一直就在审问许成功，林大说了，他正在想办法，但你要记住一点，许成功是你带回来的！你严格遵守了大队的纪律，军法处的现在像疯狗，林大不想更多的人被咬。”

黄猛呆若木鸡，直愣在那里，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一时间有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