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滚蛋

第七章 滚蛋

这是一座坟，土色现黄，青草微枯，很明显的一座新坟，然而新坟却也有些不一样，四周没有花圈，没有立碑，只是一座陇起的土包，在青松绿叶之间，埋葬了一个已经凋零的生命，抹去了一段几十年的酸甜苦辣。

两个几乎与丛林颜色一样的身影一站一立在新坟前，高大的身影显得落幕，瘦小的身躯看起来孤寂，眼前的青山绿水算得上风景秀美，却减不淡半点衰伤，连空中吹拂着的风，似乎都带着哽咽声。

换上迷彩服的许成功一改先前的瘦弱形象，在色彩斑斓的条纹中透出着机警，然而再机警的人面对着阴阳两隔的亲人，也会变得迟钝不堪，他直挺挺的跪在坟前，没有一点声息，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一刻，他就像是一块石碑，牢牢的竖在那里，而且似乎能够保持这个样子永久的竖立下去。

黄猛看了看许成功，又看了看那座新坟，目光最终却是落在头顶的天空之中，蓝天白云，壮怀开阔，却挥不去黄猛心头的压抑，胸中的阴郁苦闷。

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像石头一样的许成功终于开了口，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过多的请求，只是平淡的说道：“我想在这里呆一晚。”

“随你，想呆多久呆多久！”黄猛没有低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云彩之上，口气也像蓝天，宽阔而空旷。

“只呆一晚就够了！”许成功喃喃的说道，随即他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挪到坟前，将身体贴了上去，似乎是在感受着奶奶那温暖的胸膛，然而“胸膛”不再温暖，土地已然冰冷，那种冷嗦嗦的感觉，让许成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黄猛依旧在看天，对于许成功的动作不闻不顾，看了半天才又不冷不淡的问道：“有什么遗言没？”

许成功闭上了眼睛，想用心去查觉着地底的一丝余温，然后只能是无尽的失望，以他坚毅的性格，终究是不肯放弃，而将身体贴的更紧了一点，贴在坟上，用脸磨了磨新土，许成功好半天才回道：“猛哥，我死了，你能不能将我埋到这里来。”

黄猛诧异的低下了头，不解的看着那个并肩作战了几年的兄弟，然后看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点了点头道：“行！小事，没有丁点问题，这几年，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哥俩都死一块好几次了，让你死后躺一块好地方，倒是我应该做的！”

然后黄猛提高了嗓门，转身对着远处的一条河嚎道：“青山绿水，阳光明媚，好地方啊！风水不错啊！”

“奶奶一个人冷清，我来陪她说说话！”闭着眼睛的那个人，还在寻找着地底的温暖，但思想明显还在地上。

黄猛像是因为这一嗓子喊累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意从身旁拔根了小草丢在嘴里，开始像牛一般的嚼了起来，然后吐了一口残渣有些落寞的说道：“成功大哥，你运气不错啦，死了还能跟奶奶埋一块，老邱躺在谅山，说不定还能碰到以前的先辈，还能跟他们学学艰苦奋斗，小东那王八崽子就惨啦，一个人倒在苏兰海尔，蒙古草原呐，别说是人了，鬼都没有一个，真是个悲惨的娃儿！”

两个死去战友的名字显得惊醒了许成功，他蓦然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黄猛落幕的背影，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还没发出声音来，面前那头牛犊便已再次开口：“小东那崽子咽气的时候躺你怀里的吧，最后有没有说啥来着？”

许成功的心神明显被触动了，他痛苦的将头埋到土里，似乎根本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二年前，他们小组一路追捕六个入境作案的国际雇佣兵，就在苏兰海尔那片宽阔的草原上堵住了对方，然而在全歼对方之后才发现，突击手雷东倒在了血泊中，他身上的防弹衣被撕的粉碎，一颗12.7毫米的钢蕊穿甲弹撕碎了他的胸膛，撕碎了一个年轻军人的梦想，在那个年轻突击手即将魂归天国的最后时候，是爆破手许成功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身体，用自己身上的体温，却驱散战友袍泽身上的冰冷。

许成功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那漫无边际的空旷，残留的硝烟味让他们感觉到亲切，而浓浓的血腥味却又让他想到了在谅山的伏击战，那次密林伏击，他们折了老邱。

雷东走的时候，黄猛也是在边上的，许成功当然知道黄猛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他的心里才格外的酸楚，将头埋在泥巴里的许成功发出模糊不清，又断断续续的声音，“阿东说他喜欢热闹，让我别把他一个人丢在草原。”

许成功的声音开始哽咽了起来，根本听不清楚：“时间太紧了，激烈的枪声已经引来了蒙古的边防军，班长又受了伤，根本没法带阿东回家！”

黄猛坐在那里叹了口气：“你就打算让阿东一辈子躺那个鬼地方了？”

许成功猛的从土里“拔”出了脑袋，眼神坚毅的说道：“猛哥，我没几天好活了，我求你，以后抽空去把阿东带回来！”

黄猛低下头，眼神有些纠结，伸手去拔身旁的青草，一没注意，却拔了一大把下来，恼怒的扔向一旁，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已经有些烦燥的脾气，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背对着许成功平静说道：“我们是兄弟，小东那小混蛋虽然嘴贫了些，但也是好兄弟，算了，你现在是半个死人了，指望你也指望不上了，等我什么时候脱下这身衣服的时候，我就去拉他回来。”

许成功坚毅的眼神眨眼便被泪水侵占，看着那个照顾了他几年的大哥如今却背对着他，当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愧疚的心情让他更加的不安，又呆呆的贴到了奶奶的坟上。

黄猛又开始说话：“我记得，我们在老连队的墓地上发过誓的吧！”

许成功几乎崩溃，泪流不止的眼睛通红通红，瘦瘦的身躯靠在坟上显得那样的无力，即便是那身能够防止红外探测的迷彩服显得很精神，那副鲜明的少校领章显得很神气，却终究改变不了他的内心的哀痛和忧伤。

彷徨和无力这一刻让他憔悴，先前在刑警队中，他已一心求死，本以为奶奶走后，已经不需要牵挂什么，亏欠林大、班长、猛哥他们的，但愿他们能够宽容自己的自私，但如今黄猛的几句话让他无地自容，死去的兄弟还在异国的土地上期盼着自己，杨天照班长的仇虽然已报了大半，但那个野狼佣兵团还存在着……活着的兄弟可以宽容自己，但如何去面对那些先走一步的班长、大哥、兄弟？

悲从心来，许成功痛哭嚎道：“猛哥，我要死了，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能不能让我死的痛快一点。”

黄猛笑了起来，但如果你看到他的脸，便会疑问，为什么一个人笑起来会比哭还要难看。

“我们是兄弟，鬼门关上走过几趟，还没去阎王那报到的兄弟，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做不了的事，我都帮你做了！”还没有等许成功表示感激，黄猛已笑着接道：“但如果我也死了，怎么办？”

许成功停止了痛哭，像见鬼一样的看着黄猛，这个暴力无比、难缠至极、枪法准的连只乱飞的苍蝇都能打死的家伙会死吗？

人当然是会死的，但许成功相信，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他们，绝对有强过他人许多的求生本能，这个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家伙，会这么轻易死掉吗？

“少了一个爆破手，在面对追兵的时候，没法延缓敌人的速度；面对障碍的时候，没法炸开一条通道；通过雷区的时候，没法找到一条平安大道；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能安心，没有诡雷障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人抹了脖子……，你说这样是不是会很容易死！而我要是死了，林雨那小子也就快了，狙击步枪打的再准，射速摆在那，50米的距离上，他最多能杀3个，就算背上的微冲能解决掉一二个，但微冲那穿透力和30发的弹匣，啧啧，最多撑上5分钟，林雨死了，班长再厉害，那也是虎落狼群，不死也残啦！”说着自己几个人的生命，黄猛的口气依旧平稳，平稳的已让许成功几乎抓狂。

“我死了，自然有人接替，大队的爆破手那么多……”

“老邱死了有人接替吗？小东躺在草原，也有接替吗？6个人的小组，3年下来还剩4个，加过人吗？”黄猛说到这里不由狠狠的一拳砸到了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像是拿定了主意，一改先前的平静淡然，豁然转过身来，伸手遥指着许成功的鼻子冷肃说道：“你一个人的命关系着我们三个人的命，你没有权利去死！”

许成功喃喃叹道：“我能决定死不死吗？”

黄猛已经走了过来，在许成功不解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表情严肃的能够渗出水来，眼神冰冷的能够杀死对手，“银行卡的密码是我们入伍的日期，拿着这些钱，走的越远越好，有空了就去看看老邱，可以的话，把小东那崽子带回来！”

许成功挺起了身躯，不甘示弱的看着黄猛：“我走？我走了那不就是害死你？奶奶已经被我害死了，难道我还要害我的大哥？”

黄猛气的狠狠一脚踢在许成功的身上，转眼变脸之后，已失了原先的冷静，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猪啊，我爷爷是中将，虽然退休了，但说话还能管点用，老爸是少将，省军区的司令员，他们两个还不能保我一条小命？你不走，回去送死啊！滚，滚的越远越好！你走了，我受个处分，脱了这身军装，我们小组就只有撤消啦，班长和林雨就得去别的区队，一个人都死不掉，这都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