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绝望

第十一章 绝望

黄猛被林雨扶出林大那间破旧办公室的时候，转头四望，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并不是因为鼻梁上的那副墨镜掩去了四周的光彩，而是死亡的阴影遮盖着他的全身，挫败的心情驱散了原本的自信。五年了，从黄猛踏进飞龙特种兵大队的大门到今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林大如此无助的模样，看着林大满脸愁苦的陷在椅子上，一口紧接着一口的吸着烟，又时不时的轻声叹息，黄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黝黑的小屋，仿佛又感觉到了那无尽的彷徨和无助，这一刻，洁白的大楼变得黝黑，光洁的地板，没有一丝污垢的墙壁，像极了小黑屋中的一切。

“不知道”

“上面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强硬”

“唐副司令已经打电话过来警告过了，这件事谁都不准插手，由秘密军法处的人全权处理。”

……

一句句的话，就像是一把把重锤，一下一下，狠狠的砸在了黄猛的胸口，沉痛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林大插不上手，班长一个人呆在禁闭室还有什么用？军法处的那帮杂碎，天生就是一群刽子手，让他们全权处理，许成功会怎么样？黄猛蓦然打了一个冷颤，不是因为小黑屋的黑暗，不是因为满世界的孤寂和恐惧，而是想到了福建海边密林中的杨天照班长、想到了谅山上的老邱、想到了苏兰海尔草原上的小东。

兄弟已故，弥留之际的话语却格外的清晰，老邱的淡然、小东的悲凉、班长的沉重，无一不带着对生命的深深眷恋，而最让他锥心刺骨的无疑就是班长那简短有力的悲呼：“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黄猛酸楚的身躯外加上无助的心灵，在不停的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哀伤。

而扶着黄猛的林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脸色平静的只顾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只顾坚定的迈着自己的步子，似乎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乱了分寸，能让他为之变色。

日子在焦急和彷徨中缓缓熬过，整个特种兵大队渐渐被那股庞大而又无形的压力所笼罩，军法处的人依旧监控着基地的各个角落，常服和迷彩服的瞪眼、冷战还在继续，然而随着上面给林杰的不断施压，往日里翻云倒海的特种兵，如今显得格外的势弱。

大队的任务已经全部停掉了，外出学习，探亲休假的人员全部召回，除了有两个区队仍然留在西边执行秘密任务之外，四个中队已有14个区队整建制的开始在基地中集合训练，而训练的内容也足够让人吃惊，尽然是整整齐齐的站在那宽阔的操场走队列，定军姿。

队列无疑是枯燥的，定军姿更是无聊透顶，作为入伍后最先接触的军事训练，在新兵班长不厌其烦的纠正下，恐怕每个军人都能说出队列动作的要点，什么抬头挺胸收腹、转体后的稍稍停顿、余光标齐排面……

这些对于精英们来说，这些实在是小儿科，队列动作首先是要求个人动作的标准，然后便是集体动作的整齐，但还有人能比他们这些从各大军区中选出来的精英更标准的吗？还有人能比他们这样同餐共食、同行同息、几乎形影不离的人更懂得配合吗？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即便是他们的动作再标准，配合再严密，依然要日复一日的将青春和汗水耗在那片操场上，队列队列，不光是完善一个军人的举止坐行，更是在磨练一个人的脾性，锻炼出百折不挠的品性。

黄猛没有加入那风风火火的队列大军，他的身体已经从酸麻之中摆脱了出来，已经行动自如，然而他的眼睛依旧是黑的，心依旧是黑暗的，他整个人似乎都已留在了小黑屋中，留在了那块孤冷、黑暗、无声无息之地，他依旧没有打听到关于许成功的任何一点消息，那个精于陷阱、善设诡雷的爆破专家，如今就像是一诡雷，让人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惟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就在你的身边。

黄猛开始打电话，从定远县回来的时候他没有打，因为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知道老头子和老爸根本不会管他，但眼下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不想那个陪伴了几年的兄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的生活中，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疗养院的电话是比较复杂的，老头子们曾经位高权重，叱诧一方，但呆在这里，却要受那些毛头小医生的气，不仅是老头子们受气，黄猛也受气。

下午1点半的时候，正是午休的时间，对面接电话的那人死活就是不肯转叫一声，黄猛耐着性子连连苦求，对方根本就不理不睬，黄猛勃然大怒，终于憋不住心头的怒火冲着手机狂吼道：“你有种，老子的兄弟要是死了，我回南京拿你的命来抵。”

于是，电话那头沉默了，正当黄猛准备放缓口气再求一次的时候，那个平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息听尊便。”

听着手机里响起的断线音，黄猛几乎有砸了手机的冲动，但他现在还指望通过这个手机来救人，于是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平缓了一下起伏的心情，让紧皱的眉头缓了缓，戴着一副墨镜的黄猛走到窗前，再次拨打电话。

自己那个不顾家的老爹是不带手机的，或许是由于876师是全国最早进行数字化改革的，这个前师长不仅自己不带手机，更是严令下面的人携带，虽然手机确实方便，但却很容易让人捕捉到信号，很容易的让人追踪定位，现在是和平年代，各部队之间也大都是演习，然而自己那个一根筋的老爹却随时把部队搞的像打仗一样，于是想联系师长大人，便只能从师部的总机转接，但最要命的是，整个师的官兵都让他带着在大山里面挖猫耳洞住，总机想要转到师长那里，也得转过二三道关。而如今到了省军区，这个“优良的习惯”也被完完全全的带了过来。

这次接通电话的是个女兵，甜甜的声音听着让人很舒服，和蔼的态度和满口的敬语让黄猛心情舒畅了不少，当听说是司令员的儿子的时候，便客客气气的帮他转到了一号线，然后又是一个男人接通了电话，声音依旧平静和平稳，这种感觉让黄猛心头不舒服，想到了先前的那个电话。

于是黄猛再次的压抑着心里的愁苦，胸中的不安，用着尽量柔软的声音问道：“找一下黄野！”

或许是很少有人直呼司令员的名字，对面的那个人明显是愣了一下，然后客气的问道：“首长正在开会，请问您怎么称呼，若有紧急事件，我可以代为转告。”

虽然已经猜到自己的老爹不会闲着，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黄猛还是苦恼的摇了摇头，然后中气十足的冲着电话那头吼道：“告诉你们那个狗屁首长，他儿子就快要死了，问他还管不管！”

没有理会电话那头的目瞪口呆，黄猛径自挂断了电话，然后一屁股无力的坐到了地上，靠着墙根，用带着墨镜的眼睛看着那个漆黑的世界。

以前总以为自己很强，身旁有强悍的战友，身后有两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哥哥虽然不怎么显眼，但好歹也是陆军学院的教官，应该也算“桃李满军区吧！”再加上自己绝强的单兵素质，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难事可以难倒自己，然而真正有事之后，黄猛才蓦然发现，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镜花水月，就像是在战场上，官职再高，本事再好，但被子弹咬上了，也是白搭，运气好还能留条命，运气差点，也就是一命呜呼，生命其实都是苍白脆弱的，在死亡的面前，永远那么的渺小。

还能谁能救自己的兄弟一命？黄猛不知道，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关键的时候，一切外来的帮助都是扯淡。

然后他就看到了角落中的林雨，那个一言不发的狙击手，正在平静的看着他那双手指修长的手。

黄猛将手机狠狠砸了过去，似乎就没有想到过两个老头子会给他回电话。手机没有砸到林雨，在靠近林雨身体的时候，已被那双常年紧握狙击步枪的手抓住，失去了作为“暗器”的作用，看着侧过头来的林雨，黄猛皱头眉头说道：“有烟没？”

林雨显然从来没有听到过黄猛这样问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半晌才冷冷说道：“烟味在雨林里1个小时都散不掉，会让你送命！”

黄猛白了他一眼，愤怒的骂道：“扯他妈的这些东西有个鬼用，前些天你骂我白痴，骂我弱智，我认了！现在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林大还能不能保许成功那条小命，回来和送死有什么两样？你个白痴，成天装冷酷有个屁用，脑子进水的白痴。”

林雨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看手上的那个手机，然后淡淡的说道：“你能放他，我就能救他！班长不在，我就是这里最好的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