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节

曹成强和徐铁、翠霞一块下山进了城，他们是通过一条地下暗沟穿过守备大队的封锁线的，即使是这样，走在江石州的大街上，他们三人还是十分扎眼，因为连从九江逃难过来的难民都不像他们那样面黄肌瘦，衣不掩体。

曹成强尽量回避与本地人打照面，因为他的头像在江石州的大街小巷中已经挂了几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不过现在不同，他已经苍老得便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不仔细辨认的话，是不会有人能够认出他来的。

他来到一个在街头乞讨的难民面前，刚刚蹲下身，准备问下情况，谁知对方看到他们三人穿得如此佝偻，还以为是碰到了野人，吓得从乞讨的碗里拿出十多个铜板扔给他，转身就跑了。

曹成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身穿着太引人注目了，出不了多久就会被敌人盯上的。这时，他发现江石州广场上围着一大群人，忙示意徐铁和翠霞一块跟过去，原来是**地下党员，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任命为战地党政委员会少将指导员的胡兰畦，率领的上海战地服务团，从南昌一路宣传而来，正在江石州广场上宣传全民抗战的统一战线，以及给难民们分发食品和衣物。

他们并不知道胡兰畦这位民国时期的第一位女将军原来是自己的同志，但国共第二次合作统一抗战的宣传他们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在战地服务团团员们的手中接过食品和衣物之后，曹成强和翠霞立即换上了，曹成强换了一身马褂，翠霞则是一身上白下蓝的学生装，虽然不是新的，但洗的干干净净，而且还没有补丁，而手里拿着一套粗布坎肩和灰色裤子的徐铁，则蹲在墙角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了，铁哥，”翠霞蹲在他身边，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徐铁流泪：“快把衣服换上呀！”

曹成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张必克同志的事责任不在你，振作起来，到时候多杀敌人为自己的同志报仇。”

曹成强越是安慰，徐铁心里越是难受，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翠霞这时才明白他为什么流泪了，心里也十分难过，眼泪忍不住也夺眶而出：“铁哥，那事不怪你，我们全队不都不相信他嘛？”

曹成强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把他提了起来：“你还是我认识的徐铁吗？快换衣服，找到地下组织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就算你犯了错……不，即使是犯了罪，这时也到了将功折罪的时候！”

徐铁一摸眼泪，立即换上了衣服，然后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等候曹成强的命令。曹成强心情沉重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快把这些菜粑吃了，之后我们立即赶到莲花路去。”

他们囫囵吞枣地吃下几块菜粑后，就急着往莲花路赶，因为走得太急，曹成强一个不小心，把围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小孩给撞倒了。

“啊？”曹成强立即把他扶了起来，用手掸去他身上的灰尘：“小朋友，你没摔着吧？”

小孩依然象个大人似的笑了笑：“没事！”

看到小孩天真浪漫却又强装成熟的笑容，曹成强觉得特别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但他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那小孩看了他一会，也觉得他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小朋友，你姓什么？今年几岁了？”

“我姓崔，叫崔勇，今年十岁了！”

“哦，”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一说自己姓崔，条件反射地让曹成强想起了大哥崔江，江石州姓崔的人本来就不多，难道他是崔江的儿子：“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我爸爸是大英雄，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曹成强笑了笑，觉得这个小孩挺机灵的，可能是不知道自己父母是干什么的，于是用这话来搪塞自己。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然后微笑着离开。而那孩子一直看到他从自己的目光尽头消失，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正坐在家里纳鞋底的崔寡妇，突然看见儿子崔勇一个劲地往家里跑，刚忙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迎了出去：“勇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不……不是的。”崔勇一边摇着头，一边大口喘气道：“妈，今天学校不上课，先生组织我们到广场上去看大哥哥、大姐姐们演戏了。”

崔寡妇白了他一眼，埋怨道：“那你想掉了魂似的往家里跑，吓死我了。”

“妈，我今天在广场上碰见了一个人！”

崔寡妇又回到椅子上，拿起鞋底重新纳了起来：“是见到岳飞了，还是欧阳春？早说过了，以后不准你到外面去听说书了，从来就没个正经。”

崔勇也不回答，他冲进屋里，在五斗柜的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那里面嵌着一张已经泛黄了的照片，照片上的三个人一个是崔江、一个是老三、一个是曹成强，那还是他们刚刚考入黄埔军校时的合影。

崔勇拿着相框冲到崔寡妇面前，指着照片上的曹成强说道：“妈，我今天碰见他了！”

崔寡妇一看，顿觉天昏地旋，周身热血直撞脑门，差点晕了过去。

“妈，你怎么了，妈——”

崔寡妇用手扶着椅子的靠背，才使自己不至于倒下：“没事。孩子，你看清楚了？”

崔勇使劲地点头道：“嗯，不会有错，虽然他比照片上的老了、瘦了，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崔寡妇慢慢地坐下，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孩子，把照片放回去，妈有话跟你说。”

“嗯。”

崔勇把相框放回了原处，然后回到崔寡妇身边，崔寡妇轻声说道：“孩子，你可千万千万记住，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即使是你三叔，你也不能告诉他。”

“嗯，我记住了。”

“哈，什么大事呀，”这时，老三提着一挂新鲜猪肉突然走了进来：“连我这个做叔叔的人都不能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