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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小说:河山1938/1940 作者:汉阳造 更新时间:2011/7/3 13:01:09 第十节 晚饭后,救护队队长谢重理来看我,也带来了五十九军的最新动向。 谢队长年近五十,是那种你见上一眼就有好感的白胖子。与那些屠夫般时刻铁青着脸、两眼血丝密布的军医不同,谢了顶的谢重理从早到晚都笑眯眯地。如果扒掉他那件杀孽甚重、抹满血污的围裙,手上再拈串珠子,估计混进鸡鸣寺里冒充罗汉,偷吃点儿红尘男女的供果应该不难。 “徐连长,你终于醒了,哈哈哈哈……”看得出,“方丈”是由里到外透着欣慰,“你要再睡下去,军师旅团各级长官就要合着把老秃子的皮剥掉了。” 我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渡人的手段,但此刻我已经由衷地信任了他。 “哦哦,我叫谢重理,是这里管事的。你叫我老谢、谢秃子、谢和尚都行。楚丫头和丛丫头明着暗着叫我方丈,也成,只是别叫我谢队长。兄弟们在前面掖着脑袋打东洋,这‘队长’我实在受不起。” “谢……方丈,我这是在临沂城里吗?部队呢?军座、师长他们也进城了?” “哈哈哈哈,别急别急,”老谢明显很受用我的称呼,“今天早上,军长和黄师长他们带着队伍开去费县了,就留下咱们一一四旅协助庞军团守临沂。” 从他口中,我大致了解了几天来五十九军和临沂的战况: 我受伤后的第二天,五十九军就对刘家湖、苗庄等日军据点发动全线总攻;三军团也趁势出击,攻击日军侧后,庞部的一一五旅攻占了日军重要的后勤补给据点尤家庄。至十八日凌晨,沂水以西日军大部被歼,日军全线动摇,残敌向莒县、汤头溃退。此一役歼敌超过两千,毙敌十一联队中佐大队长一名。 “听说,军委会和李长官不但通令嘉奖我们五十九军和庞军团,还拨来了十万块大洋赏钱。”老谢摸着光光的脑袋,一副“惭愧、惭愧”的表情。 “我军伤亡如何?”我急切地问。 此刻,钱对我们来说已了无一用。我想起躺在树林子里的老陈,想起挡在我和手榴弹之间的弟兄,想起生死不明的白药,以及无数在刘家湖、茶叶山战毙的袍泽……钱,不但买不来一块碑,甚至可能买不回一个他们本已有之的姓名。 提到伤亡,老谢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唉……有说八千的,有说一万的,我亲手埋掉的弟兄和老百姓就有五六百人。一共有多少,也许只有少数长官心中有数……那么多人,就这样没了,倒在山上了、炸成碎块了、河水冲走了……”老谢闭上眼、嘴角微微颤动。 我相信他所说的,我也相信真正的伤亡数字,可能永远也不会为人所知。 我们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为了一场胜利,哪怕只是惨胜,一切伤亡数字都可以被刻意忘记。 淞沪会战,八十五个师、三十三万将士折戟沉沙,换不回一个上海;南京会战,三十万条生灵涂炭、近十位将星殒落,保不住一个首都……我们已从愧谈数字到怕谈数字,从怕谈数字到绝口不提。有限的大捷,多是毙敌一千、自损八百;而那些数不清的大败小败背后,又是怎样一些让人不忍卒视的伤亡数字呢? “差点忘了,昨天军座和黄师长他们来过,还特地问了你的伤情。这两样东西是军座亲手放在你床头的。”老谢从围裙后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捧到我面前:那是一副崭新的上尉领章和一枚八等襟绶宝鼎勋章! “我看看,让我看看嘛!”楚芊抢在前面一把将东西夺了过去。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很快就没了兴致,大大咧咧地把领章扔回我的枕边,只把勋章穿在小指上晃悠。 “我的大小姐,你留神着点儿啊,这可是徐连长用命换来的。”老谢急了,比我还急。 “知道!什么了不起的,命要丢了用这些还能换得回来吗?”我无语,老谢哑然。 楚芊的可爱与可恶之处,都在于她总是直截了当地揭穿我们早已习惯去遮掩、去无视的事实。比如你费尽心计、鼓舌摇唇地试图让她相信,身为军人,除了生命之外,还有荣誉、勇气、信念等等一大堆同等重要、甚至更加宝贵的东西。而她却能满脸无知地反问:一个丘八,减去生命等于几? 这不是一道简单的加减法,可是又简单得如同加减法。 第五章 第一节 这是我苏醒后的第一个夜。 没有枪声,没有迫击炮弹的啸叫,没有照明弹灼亮天空,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被宁静惊醒后,我再也睡不着。 我试着翻了下身。还好,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按照楚芊的说法,我身上大都是些浅表伤。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这丫头从来不会宽慰人,只会把事情往吓人了说。 一次,我被邻院儿洪教官家的兄弟俩开了瓢,又被父亲连拖带踹地弄回了家,在葡萄架下罚跪。母亲一边心疼地查看我脑袋上还在淌血的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都这么大了,石头过来了咋就不会躲。 我向国父发誓,我想躲来着,可徐泊猫在我后面,扳着我的肩膀作挡箭牌,这才着了人家的道儿。楚芊穿着碎花裙子站在我身后,正一个人美得不行。听到母亲一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唠叨,立刻挺身而出加以澄清:“不是的,徐妈妈,哥哥也打着人家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脸肿这么高……”她攥着小拳头在脸上比划,绘声绘色。 三岁看老,而楚芊已经五岁。 才平静下来的父亲听了重又气得五官挪位,亏了母亲奋力把我挡着身后。 “你,你……不肖的东西,真是羞见先人、愧对来者。” 我不担心自己是不是真能耀古烁今,我此刻担心的是脾气暴躁的父亲会不会盛怒之下从屋里掂出枪来就手把我毙了。 “说!说!为什么下此重手……” “我们打仗,洪家小子非让我和徐泊扮赤匪,我不干……”我嚅嚅地回答。 父亲愕然、母亲默然、徐泊木然,只有楚芊一脸悻悻然。 父亲是老派的中国文人,留洋去过日本,学的是数学。天地良心,国羸民弱,学什么不好非捡数学。平心而论,父亲很疼爱我和徐泊,只是父爱如山、不露言表。每次父亲公差回来,带给我们兄弟的粮果或是别地的玩艺儿,总是要假手母亲。 父亲也钟爱楚芊,总是遍寻理由把这丫头扣在家里,而对电话那头的楚伯父搪塞什么“天色已晚,芊儿迟归既不安全,又有失楚家体统,不如来日弟妹亲送府上”云云…… 床板吱吱呀呀地**了一声,楚芊从梦中惊醒。原来傻丫头一直坐着小凳,斜伏在我脚头。 “你,你怎么还在?”我被吓了一跳。 “咋了?我不在,夜里你要是想那啥了……自己能下得了床?”她一边可怜兮兮揉着眼睛,一边振振有词、气势汹汹。 我无言以对,脑子里只是不停重复着楚伯父的自语:楚芊,楚芊,楚地有泽,芳草芊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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