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第二节

午饭时分，林重派刘泰舟送来一个布包。我打开看了看，抠门儿归抠门儿，林重还是有信用的：一把擦得锃亮的南部手枪和上好六发子弹的弹夹。我知道，这弹夹里另外两发子弹，一发留在了林重的身体里，而另一发已和老陈一道埋入地下。

“吃了饭再走吧……”我客套地挽留刘泰舟，他却一脸严肃地谢绝了：“不行啊排长，林营长说了我要晚回去一分钟，他就毙了我。”他还不习惯称呼我的新官职。

我知道林重从来就是嘴臭心软，我更知道，恶战在即，我们需要每一副能扛枪的肩膀。

“那好，你回吧，打仗的时候机灵着点儿，别耍横……”

刘泰舟还是站在原地，磨磨蹭蹭。

“还有事儿？”我看出他言犹未尽。

“排长，你还回来吗？”刘泰舟望着我，满脸赤诚，眼含期待。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鼻子有点泛酸。我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去吧，交待弟兄们，想着我点儿，得空儿我就回连里看你们。”

苏北佬走后，我把丛慧叫进了屋。她一眼就看见我手中的南部，明显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扑上来抢枪的冲动。我尽可能仔细地把手枪的使用要点教给她，并一再叮嘱这枪的威力有限，除非迫不得已……安全地避开敌人比什么枪都强。她点头答应着，两只手捧着枪前前后后地端详，那表情就像一名步兵得了门新崭崭的战防炮。

了却一桩心事后，我如释重负。院子里已经响起伤员们抢饭抢菜的碗勺碰撞声。

我开始去找我的碗筷，丛慧在身后叫我：“徐渡！”

“嗯？”我应了一声，正打算回身，突然感到一双胳膊勾住了我的脖子。没等我反应过来，丛慧踮起脚飞快地亲了我右颊一下，然后彤红着脸同样飞快地转身跑出屋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阳光，阳光是那么的灿烂。天空宁静得像是随时会有鸽群掠过……就在我几乎动摇了自己对日军的判断时，临沂城东北方向的空中出现两个黑点儿……黑点儿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是两架日军的双翼轰炸机！

“敌机！快找隐蔽！”我从门外连跑带瘸地进到院儿里，冲着发呆的人们大喊。

日机开始投弹，爆炸声由远及近，听不到轻武器的还击，也听不到凄厉的空袭警报……

楚芊紧紧抓着丛慧的胳膊，两个人楞楞地站在屋檐下不知所措。

“还楞着做什么，隐蔽啊！”我咆哮着扑过去，把两人推向角落，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明智的隐蔽处了。

我把她们紧抵墙角压在身下，自己紧闭着眼等待那即将从天而降的致命一击。

不知道是楚芊还是丛慧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或者那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身体在战栗。两人的发香不断渗入我的鼻腔，渗入我的心中……

“宁可我去死也要保护她们！”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三军团的一名前沿观察哨正茫然地看着两架敌机消失在临沂城方向。他不明白日本人要做什么，临沂现在已经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只有老百姓和伤员，所有能拿枪的都已经在城外各自的阵地上严阵以待……

“趴下！”他的同伴气急败坏地喊他。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恐怖的画面：空中，十余架飞机黄蜂一般嗡嗡着压顶而来；地面上，一排排日军战车正扬起漫天尘土滚滚而来，后面跟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步兵……

“叮铃铃……叮铃铃……”王瘦吾快步走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喂……”

“报……报告，日军在十几架飞机与两个中队坦克掩护下，正在突破我军防线，我军……”对方的声音嘎然而止，听筒里只剩下爆豆一般刺耳而急促的机枪扫射声。

“怎么了？”庞炳勋急切地问。

“报告军团长，日军，日军开始进攻了，我军阵地正在被突破。”三军团参谋长脸色煞白，语音中带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