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第六节

老谢给了楚芊半小时休息时间，很短，只比没有长一点。

我们坐在门槛上，她倚伏着我的膝盖，气息均匀，发丝痒痒地铺满我抱膝的手臂。

腿面的几处伤口因为皮肤被绷紧而微微跳痛。我不敢挪动，甚至不敢呼吸。黑暗中，她就像一只疲惫的鸽子。

“哥……”

“嗯？”

“我想家了……”

“我知道……闭上眼睡一小会儿，我陪着你。”

“我不敢睡，睡着了会更想。”

“……”

“我们会死吗？”

“不会……”

“你保证？”

“我保证，你不让我死，我就不死。只要我活着，也不会让你死……”

“哥，我也不想丛慧死，她很苦……”

“……不会的。”

她不再说话，一滴泪珠无声无息地滴在我的臂上。我一动不动，任由那令人心碎的冰凉一寸寸渗入身体。

第七节

二十三日整整一白天，五十九军都在焦急地等待命令。担心一一四旅安危的黄维刚更是从早到晚泡在通讯营的电台边。

黄昏时分，命令终于来了，是从军委会直接下达的。黄维刚想也没想，攥着电文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进军部。“军长，命令……命令来了，让我们回援临沂！”他甚至还没看清屋里都有谁，就开始嚷嚷了。

“唐突！”军长低声斥责他，“难怪外面都说三十八师从官到兵都是能打不能讲，我看全是被你这个炮弹师长带的！”说着，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一张凳子，示意他先坐下。

“我们师本来是有会说话的，还不是被你调进手枪营了……”黄大师长嘴里还在咕噜着，一抬眼，徐祖贻正笑呵呵地望着他，整个屋里已经坐满了五十九军团附以上军官，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娘的，早说人都在啊，俺老黄也不用扮这个莽焦赞了。”

张自忠没有再理他，而是认认真真地把电文通读了两遍，这才递给徐祖贻：“燕谋，我看庞军团长是真顶不住了。”

看完电文，第五战区参谋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庞炳勋越过五战区直接向委员长求救，一来可以看出他已经对李长官出手相救不报希望，二来估计临沂形势确实危如累卵，庞军团长已经顾不得一些军中礼数了。”

张自忠点点头。他知道庞炳勋除了善于保存实力，更以机诈乖巧，能在各路势力中巧妙周旋、左右逢源而著称。如今行此下策，看来临沂已是朝不保夕。

想到这里，他霍地站起身，两步迈到作战地图前。一群人也纷纷起身，聚在地图周围。

“一八○师张宗衡旅长，命你的二十六旅为全军先导，星夜回援临沂，并于城北毛家庄、北道一带向日军右侧背发起攻击！”“是！”张宗衡应声挺身、立正。

“三十八师黄维刚师长，你部作为二十六旅后续部队，在张宗衡旅取得进展后，务必于二十五日夜渡过沂河，向临沂东南方向的日军阵地发起攻击。”

“……是！”黄维刚本来还想争作先头部队，毕竟被困临沂的董升堂是自己的部下。但一与军长严厉的目光接视，他立刻没了底气。

“军部及其余各部，俟两军开拔后，有序出发，二二四团为全军后卫，并派出侦察连密切注意滕县方面日军留守部队动向。”

“徐参座，还有要补充的吗？”他转向徐祖贻。

“张军长，我完全同意你的布署。我这就赶回徐州，争取再从五十七军和滕县附近的汤军团抽调一些部队，以急临沂之围。”

“那样就太好了。燕谋兄，临沂得失悉此一役。临沂若失，敌板垣师团势必会取道向城与敌第十师团会师。届时，台儿庄方面我军的压力将会空前巨大。请你务必详陈李长官，于情于理，现在临沂还断不能丢！”

“军座，”张自忠布署完各部行动后，一众将校纷纷离去，黄维刚又不合时宜地凑到军长跟前，满脸馋笑。

“还不去？你要敢误了行程，可就地免职，由你的副师长接任！”

“别，别啊……军座，跟您商量个事儿。前阵子我的一个连长派去给军部送信儿，被您扣在手枪营了。后来这小子在茶叶山挂了彩儿，应该这会儿在临沂养伤呢……”

“有屁就快放，别婆婆妈妈的！”张自忠的脸色不太好看。

“军座，您的手枪营也不差那么一个连长，放我那儿可就大不同了。打茶叶山和刘家湖，我下面的营连长差不多拼光了，这小子好好用，提个团长都是块料儿。”黄大师长脸皮厚起来可以完全无视长官的心情。

“你的意思，那个叫徐渡的小子放我这儿还屈才了？”五十九军军长彻底黑下脸来。

“黄师长，别胡搅蛮缠了，徐渡的哥哥在冯老总那里作副官，将来军座与冯老总联络时，有这么一个弟弟在身边总要方便不少。”张克侠接着说，“再说了，这个徐渡放你那儿才是屈才，以他的家庭背景和军事素养，在军部多学多看，用不了几年就能在五十九军挑上大梁。”

“好，好，算我没说。我说军座，那回头把陈芳芝调回来也成啊，他本来就是我的二二八团的……”从来不吃亏的黄维刚还在不依不饶，直气得张自忠作势掏枪，这才一溜烟儿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