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第十节

林重们赶到的时候，已接近正午。整个毛家村正笼罩在一层宁静的炊烟之下，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柴火气息。

林重把仅有的两挺机枪设在了村北头地势最高的两间房子的屋顶，自己也爬上其中一处四下远望。毛家村不大，通共也就二三十户人家。除了村北的一片矮树林外，周围一片开阔。林重知道，这里看似打伏击的不二之选，可以控制通往临沂与南、北道村的多条道路；其实也是一处绝地：一旦被日军包围，基本突围无望。

“小洋车！”他开始调兵遣将。

“有！”魏小叫站在院里眯着眼崇敬地望着自己的营长，顶着日头骑跨在房脊上的林重，实在像极了北平皇城屋顶上的螭吻。

“你领几个人去挨家通知老百姓，就说鬼子马上要来了，让他们赶快往南跑。时间紧迫，板么日的破盆烂瓦和家里的畜口就别带了，保住命比啥都强……还有，挑几个会放羊的龟儿子来，再找两个枪法好的，老子有话说。”

“营长，老百姓不走咋办？”小洋车对这个任务有些挠头。

“你真是笨上房了，你不会吓唬他们，就说小东洋来了，见男的就砍头，就女的就糟害吗？”林重们都知道，这其实不算吓唬，而是事实。

很快，马立仁、白药等四五个兵就站在了房檐下。小洋车的动员工作也初见成效，村民们开始慌慌张张携东抱西、鸡飞狗跳。

“卖假药的……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要放羊的，不是追羊的。”

“营长，你不是找放枪放得准的吗……”白药一脸委屈。

“个板么日的，算老子骂错了……一会打起来，你们俩不干别的，给我专捡挎洋刀戴白手套的打，干掉一个老子赏十块大洋，够你龟儿子买一年药的。”林重接着对马立仁们说，“你们几个赶紧找老百姓换身衣服，到村口放羊去。记住，鬼子斥候一现身，立刻往村里跑，能多害怕就装多害怕，摔上几跤更好！”

这时，小洋车领着七八个男女老少走进院子，他们手里捧着鸡蛋、窝头、面饼。“营长，这位是本村的村长……”魏小叫冲着房上喊。

“这位官长，这位官长领着国军弟兄来敝村打东洋，这些个粗陋食物，权当犒劳各位军爷的，不成敬意。”被称为村长的一边抢过话来，一边转着圈儿在院子里寻找小洋车口口声声的“营长”。

“多谢村长美意，吃的东西还是乡亲们留着路上吃，咱们国军就算饿着肚子也照样打狗日的小日本！”林重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长官此言差矣，弟兄们为了江山社稷连命都不要了，莫非还看不上敝村老少的这点心意乎？”老爷子终于发现了林长官。

林重实在没功夫也没水平和他之乎者也下去，只得站起身来冲下面一抱拳：“既然如此，我就代表弟兄们笑纳了，军务繁忙，恕不能下房相谢。”此刻的林重逆着阳光，威风凛凛之状宛若天神。

头回见着满口粗话的林长官酸文假醋，下面的魏小叫们一个个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第十一节

小泽秀半跪在一棵树后，正用望远镜观察毛家村村口的动静：他派去投石问路的两名士兵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向村口靠近，那里有几个支那村民正在边放羊边晒太阳。

几天来，在飞机、坦克以及炮兵的火力配合下，他所属的第四十二联队向前推进得顺风顺水。支那军队几乎没能组织起什么有威胁的反击，就开始不断后撤。他甚至开始厌烦一路上的那些支那士兵的尸体。此刻，能令他感到荣耀的，恐怕只有领着身后这两个中队的士兵，率先攻入据称已是防守薄弱的临沂城了。

从望远镜里他清楚地看到村口放羊的支那人发现自己派出的侦察兵后，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丢下羊磨头就往村里跑，慌乱中甚至还连摔了几个跟头。

“胆小如鼠的支那人。”他咕噜了一句，站起身冲身后一扬手，“进村！”然后自己率先走出树林。他的士兵们也大摇大摆地跟了出来，成扇形队列走向村子。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小泽感到一丝疑惑：为什么看不到这些胆小的支那人争先恐后地往村外逃命？难道……不好！

他正要回身命令士兵们卧倒，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同时觉得身体一震。与此同时，更加密集的枪声在他耳边响起。

小泽秀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胸口，殷红的鲜血正一股股从那里渗出。紧接着，又一发子弹命中腹部，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向前倒了下去。

第一轮齐射就占了大便宜的林重，看着村前空地上近二十具日军尸体，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恶战才刚刚开始，他知道，对面的人也知道。

“小心了，龟儿子们，小日本的炮弹该来了！”他大声地提醒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