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第二节

对一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来说，相信新闻才是最大的新闻。

尤其在战时，新闻的作用首先是振奋士气、昂扬民心，其次才是大而化之、语焉不详的事实本身。

徐泊没打过仗。他离战场最近的一次是淞沪抗战时，随同时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的冯玉祥到一线部队视察。当时适逢交战双方火力对射的间歇，为迎接战区最高长官驾临，士兵们刚刚把战死同袍的遗体抬走，来不及清理的泥地上还残留着一摊一摊黑紫色的血渍。

此刻，他相信我军正在前方大捷，至少也在不断小胜，积小胜为大胜……

而对林重们来说，胜利不但突如其来，简直就是莫明奇妙，尽管这个胜利维持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天。

大半个下午，日军只是远远地把巴掌大的村子围了起来。既不放炮、也不进攻，只是间或飞来两架飞机，扔下几颗炸弹后就又摇摇翅膀蹽了。仿佛是在提醒中国士兵，这是在打仗，还不能在房顶上晒太阳睡午觉。

白药没东西可瞄，干脆趴在房顶上打起瞌睡。两个机枪组的副射手把所有空弹匣都压满了子弹，开始隔着几个屋顶聊天……

林重捧起望远镜一看，直气得七窍冒烟：日军在做饭，架着灶热气腾腾地烧汤，准备密西密西的干活儿……没这么打仗的，起码把自己人的尸体抢下去吧！再一看，这才恍然大悟：日本人原来也不是那么死脑筋、一根弦。他们中的一部分、相当大的一部分，正远远地从中国军队的射程外向南迂回。

眼下，林重的百十号人已经是临沂防线的最南端了。日军再往下走基本不会遇上抵抗，用一个班的士兵就可以占领一个村庄……

日军在欺负人，人家知道临沂城外的每一处中国阵地都在勉强支撑，兵力都捉襟见肘；日军更是在欺负林重，他们用二十条性命摸清了毛家村中国守军的底细——最多不超过一营人。现在他们并不急着冒险穿过村前的空旷地带，把自己变成中国射手的跑靶，而是埋锅造饭。等到天黑，只要等到天黑，他们就可以从容地渗透到本无险可据的村子里……没错，一定是这样，换了他林重也会这么做。

林重开始骂，从不知名的天皇一直骂到板垣，骂到板垣的媳妇、老丈人和十几代以前的先人。魏小叫们趴在村子的各个角落，他们不明白营长干嘛动这种没用的肝火，干嘛不擦擦枪、抽袋烟、逗逗蚂蚁、挖挖鼻屎……

就在林重满嘴喷粪却又无计可施的时候，日军的屁股着火了。突如其来的枪声从毛家村的西北方响起，捷克式机枪的暴鸣像乡下人迎亲的鞭炮般欢快地由远而近，那是中国军队的机枪！日军显然被打懵了，一下子阵脚大乱，他们纷纷晕头转向地跑出树林，逃到空无一物地开阔地上。

“婊子养的，快给老子打！”林重们趁火打劫般地开始射击，被两面夹击的日军逃无可逃，一个个象树桩般被射倒，甚至搞不清命中自己的子弹来自前方还是后方。刚才还成竹在胸的进攻方此刻正在亡命奔逃。除了机枪组，林重们已经跳下房顶冲出村子。不管来的是谁，反正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

从天而降的是一八○师的二十六旅。旅长张宗衡一马当先，端着挺轻机枪不依不饶地追着满地乱窜的日军，把背着弹药、气喘吁吁的副射手远远地甩在后面。

这场胜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本人在村外的野地上留下二百多具尸体，只有少数残敌向南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