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第四节

林彤的倔强令汤恩伯有些犯难。抗战以来，流亡学生拦路投军者多不胜数，教书先生易教鞭为马鞭者也不鲜见。此刻，就算用脚后跟思考的人都能猜出林彤的企图。

“林小姐……哦，我就不称你小林先生了。”贵为军团长的汤恩伯对林彤丝毫不亏礼数。

林彤莞尔一笑：“军团长，叫我小林就好。”

“嗯，好的。小林啊，论岁数，在座的都是你的父兄辈，恐怕没人敢把你收进部队。要知道，前面的弟兄们是在打仗。炮声一起，枪弹可不懂怜香惜玉。战场上人人自危，根本顾及不了你的安全。”

“那有什么！穿上军装，便是军人。我哥打了快十年仗，我就算没上过战场，对枪林弹雨也并不陌生。”林彤不以为然。

“你们瞧瞧，凭这股子倔劲儿，任谁也没法儿不第一眼就记住了。”汤恩伯挑起拇指称赞，“不知令兄现在哪支部队？”

“五十九军三十八师，是个连长。”林彤答道。事实上，收到林重最后一封信，已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哦，难怪……”韩梅村想起中午遇见林彤时的情景，恍然大悟。

“荩忱那里处境很艰难……不过令兄倒是跟对了长官。五十九军若有我军的装备水平，独当板垣亦不为过。只是听说荩忱的部队减员非常严重……”发觉林彤神色瞬间转黯，汤恩伯立刻岔开话题：“其实，抗日不一定非得像男人一样在前方冲锋陷阵……”

“比如？”林彤反诘一句，针锋相对之意不加掩饰。

“算了，我也不说了，想必都是小林先生看不上的。”对她显而易见的火药味儿，汤恩伯并不为意，相反倒更添了几分欣赏，嘴上也主动示弱。这也令韩、李二人大感惊讶。二十军团上下，敢跟军团长直来直去的，无非关麟徵一人而已。

忽然，汤恩伯似乎想起什么，冷不丁问了一句：“不知林小姐籍贯哪里，在哪所学校深造，念的什么科目？”

“祖籍江山，民国初年父母举家迁鄂，从此在武汉定居下来。我就读国立武汉大学，学理……”林彤搞不清他话里话外的深意，只得具言以告。

“哦？是浙江的江山吗？”汤恩伯的眼中灵光一闪而逝。

“是啊，有什么不对？”林彤更加不知所谓。

“哦，呵呵，那就好办了、好办了！”他不再解释，而是回头向侍卫要来纸笔，笔走龙蛇地写下两行字，然后把纸对折了递给林彤。

那是一串她并不熟悉的地址，在汉口那边。地址后留了一个人名——江汉清。纸条的右下角，是汤恩伯的签名。比起前面的字迹，清晰工整了许多。

汤恩伯摆摆手，示意林彤先不用看，“小林啊，看来我们真是有缘。我就帮你这个忙，以后这个人情你可得还喏。”他又转向李必蕃，“李师长，这位林小姐就先去你那里，落个军籍。等徐州战事缓和，就派个差事，遣她回武汉。”

“好！”李必蕃没有多问。

“我可有言在先，李师长，你要让她被子弹伤着，被炮弹震着，回头人家哥哥到二十三师要人，我可不会帮你。”

“那是自然。二十三师就算不济，我李子祺为林小姐挡子弹的能耐还是有的。”李必蕃对这个自己女儿辈的丫头颇有好感，嘴上说得庄重，脸上早已绷不住笑意。在场的人见军团长把个小顽固派到老顽固的手下，不禁掩嘴失笑。

林彤喜出望外：这一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差不多可以入戏了。

席间，关麟徵和二十五师师长张跃明都打来电话，催促韩梅村归队，韩当即起身辞行。汤恩伯知道关部拂晓将有行动，因此并不挽留。

韩梅村走后，汤恩伯告诉李必蕃，明天一早，军团指挥部也将迁往前线。二十三师务必时刻与军团保持联络，严禁私自移防。就算是战区长官调用，也必须先知会自己。最后，他还不忘叮嘱林彤：回到武汉，找到所写地址。把纸条递给对方后，只需自报籍贯，别的问了才说，无问则不答。

离开二十军团指挥部时，天色近墨。李必蕃让林彤回服务团办理交接，两天后安排人来徐州接她。林彤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想的却是那张小纸条里的乾坤。

“师长，江汉清是谁啊？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大人物。”她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好奇。

正准备上马的李必蕃听了不禁一愣，脸上的神情透着某种古怪，“戴雨农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没有……”林彤怔怔地回答。

“唉……”二十三师师长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后你会见到的。还有，人前可以称我师长，人后叫我李叔叔就成。”说完，飞身上马、眨眼功夫马蹄声就消逝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