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第六节

**空军第三大队第七中队中队长吕天龙，正透过伊—15的弦窗注视着从机翼之间掠过的流云。在四点钟与八点钟方向，是他的两架僚机。而他们下方，是由十多架诺斯洛普组成的轰炸机编队。

吕天龙从来就不喜欢那些笨拙的家伙，尽管在日本明野陆军飞行学校留学时，对这样的机型并不陌生。在日本时的中国同窗，也大都选择了驱逐机。在他看来，那就如同学成归来的刀客选择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般理所当然。更何况，他从南洋回国参战，为的不就是仗剑碧空、快意恩仇！

几天前的归德空战中，七、八两个中队折损了不少优秀的飞行员，其中既有他在日本时的同学，也有广西航校的校友。他可以叫得出每一个名字，想得起每一张面孔。此次飞赴津浦路作战，两个中队七拼八凑才攒出九架护航战机。要搁以前，七中队一家就能拿出来十架！上峰还特别严令，驱逐机只担任护航，一律不得加挂炸弹，更绝对禁止低空扫射。

十点钟方向上，八中队的僚机陈业干在驾驶座上拼命朝他打手势，示意他往下看——

机群正飞临台儿庄上空，飞行高度也已降至不足两千米。无须望远镜，就能清晰地俯瞰整个战场。几条主街上，被击毁的坦克像赭红色的小甲虫，而那些黑色的浓烟仿佛直接天际。整个镇子几乎找不出一栋还有顶的建筑，爆炸升起的烟云如同废墟上生长的诡异的蘑菇……

台儿庄正经历火焚油烹，不过机群受命轰炸的目标并不是这里——除非想教早已打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双方战士玉石俱焚。命令上说得十分明确：以台儿庄东北方面日军出发阵地为首要，继而按梯队次序沿台枣公路自东南向西北推进，袭击泥沟至峄县段一切敌大型作战、运输单位与既设阵地。务致敌后防混乱、交通阻断，以利我庄内守军实施反攻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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矶谷师团濑谷支队第六十三联队联队长福荣真平大佐听到指挥部外“万岁”声不断，随即走出帐篷。自从二十六日增援台儿庄派遣队以来，部队已经深陷台儿庄战场之中：不仅北站方面进展迟缓，西北寨墙一带阵地也总是昼得夜失。现在，他实在想像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士兵们大惊小怪的。

留守阵地上，第三大队的士兵们已经爬出掩体，朝天空挥舞钢盔、军旗，甚至步枪。头顶上，密如鸦群的军机编队正轰鸣着扑天盖地而来……

“空军的这些家伙终于又出动了。”他鄙夷地想。几天前，支那的一股部队夜袭了大汶口机场；紧接着，枣庄油料仓库也遭到袭击……也许，举步维艰的远不止是他的联队。说不定整个支那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泥潭。至少在他看来，几个月灭亡中国的说法，无论如何都更像是个荒诞透顶的笑话，是陆军部和大本营那些无知的参谋军官们一厢情愿的臆想。

他转过身打算钻回指挥所，却在掀起布帘的刹那间突然僵住——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那不是大日本的飞机，它们是由南面飞来，而不是往常的西北方向。

就在福荣醒悟过来的同时，大地开始被剧烈撼动。一枚接一枚高爆航弹落入阵地，弹着点如此密集，以至于士兵的残肢、武器刚刚坠地，就又被紧跟着落下的炸弹抛向空中。到处是升腾的火球、奔跑亡命的士兵。除了爆炸声，就是士兵们绝望凄厉的叫嚷……莫非，这就是从来只是听说的末日景象？

福荣真平慨叹地仰视天空，仰视那些不紧不慢、给予自己的部队灭顶之灾的支那飞机。一枚黑黝黝的炸弹晃动着直坠而来，成为留在他视网膜中的最后一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