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第七节

“求求你，俺的姐啊，可别哭了，这里还有别人。”兔子一边试图劝止丛惠，一边警觉地盯着医院黑漆漆的走廊。

强止住悲声的从惠这才发现，院子把角儿的一棵大槐树下，拴着两匹高头大马，鞍具上赫然烙印着“昭十二”的字样。

是日军！

她顿时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面求助般地望着兔子的脊背，一面本能地把手伸进挎包。

赵家根虽不识字，可显然对日军骑兵装具并不陌生。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

在越来越近的炮声中，勉强可以分辨出从走廊的深处，正传出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很快，哭声变成了惨呼，撕心裂肺、绝望可怖，其间还夹杂着男人放肆的笑声。

丛惠根本来不及猜测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因为兔子已朝她焦急地挥手，示意她在门的另一侧隐蔽！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还夹杂着某种细微但却刺耳的金属噪声，那一定日军骑兵军靴上的马刺与地面刮擦所致。

兔子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木棒，似乎在寻找一个最称手的握点。

两名日本兵有说有笑地正往外走，走在后面的一个腋下夹着骑枪，正边走边系皮带，前面一个则把长枪斜背身后，正不停地用一块白色物件擦拭军刀上的血迹……那是一顶护士帽，只不过已血渍斑斑。

丛惠的呼吸几乎停止。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一直誓言手刃的日本兵，施暴过后正在步步逼进，而她却像被施了咒般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就在两名日军走出廊门、即将走下台阶的瞬间，兔子扑了上去，动作快得如同一头伺伏已久的猛兽，手中几乎攥出汗的木棒也凶狠地砸向持刀日军的后颈……咔嚓一声，木棒与对方的脖子几乎同时应声折断！

另一名敌人怔怔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人形野兽，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变故。片刻之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放开扎了一半的皮带，低着头试图去推枪栓，慌乱中险些把枪掉落地上。

兔子现在赤手空拳，且与他尚有三四步之遥，上去夺枪显然已不可能。正在这时，一直呆立在另一侧的丛惠终于一跃而起，南部十四几乎是顶着日军的脑门扣动了扳机。

然而，子弹并没有击发，空气中只有撞针徒劳的空响与弹匣落地声音。

从未开过枪的丛惠，情急之下，拇指指肚误压在了握把前缘的弹匣扣上，竟致使弹匣意外脱落……

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愣了，南部十四拙劣的抄袭设计，反倒在这时救了本国士兵一命。大难不死的日本骑兵用一只手近乎嘲笑地拨开直指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另一只手则从容抬起骑枪，朝着依旧回不过神儿的兔子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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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声清脆的爆响，接近得不像是从同一支枪的枪膛里发出。

日军士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仰面倒下。

岳杰从大门外冲了进来，手里的长枪枪口还在冒烟。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个身材瘦削的人，正忙着从一支显然不太顺手的汉阳造往出退弹壳。

“老郭，你去里面搜搜，看还有没有能走的，这里交给我！”说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弹匣，又从木立着的丛惠手里接过手枪，哗啦一声推弹入仓，嘴里咕噜了一句：“娘的，害人的破枪！”

兔子认识岳杰，见到岳杰如同见到救星。而后者只是点了点头，就埋头去扒两名日军的骑刀与刀鞘。

“拿着，二五式，老子一直想弄上一把！”岳杰把其中一把连刀带鞘的扔了过来。

这时，郭影秋已经重新回到廊门口，面带哀伤地冲岳杰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这是打算奔哪儿？”岳杰问。

惊魂初定地丛惠望着死去的老谢，茫然地摇了下头。

“那就跟我们走，城里已经不能回了！”岳杰并没有赘言，拎着枪就往外去。三个人只得紧随其后。

他们才出医院大门，一枚日军炮弹就不偏不倚地命中这栋建筑的上部，瓦砾纷纷四散，片刻之后，屋顶失去了基础的十字架，终于缓缓倾倒、继而如一只白色大鸟般轰然坠地。

“岳哥，马不要了？”同样拾了马枪、掖了军刀跟在后面的兔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脚下也开始迟疑。

“要那做啥，目标那么大，你再快还能快过子弹？”说完，岳杰甚至还回头冲了丛惠露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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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去哪儿？丛惠现在已完全无家可归，假如此前的二二七团救伤队也能算个“家”的话。

“我要去湖北、去武汉！”

“什么？”刚刚停下脚步，藏身一堵断墙后打算先喘口气的岳杰似乎没有听清。

“我说我要去湖北、去武汉！”丛惠的语气更加坚定。

“哦……”岳杰应了一声，却更像是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