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第三节

李必蕃不想带上林彤的理由很快得到了印证。

车队刚过彭楼，就遇上推车挑担、扶老携幼，往正荷泽方向逃难的老百姓。越往前去，数量越多。不久就有丢盔弃甲的散兵游勇混在人群中退了下来。

蓝成章跳下车，拔出腰间双枪，一边左右开弓对空鸣枪，一边破口大骂：“奶奶的，当兵的都快跑过老百姓了。奉师座令，穿军装的哪个再往后退，杀！只顾保命，连枪都丢掉的，杀！”说完，抬手一枪，把一个跑得只剩下一只鞋的大块头下士就手撂倒。跟上来的几个情侦连士兵也照猫画虎、纷纷开枪，又有几个倒霉蛋当场饮弹。

对蓝成章的假传圣旨，李必蕃似乎听之任之。他曾经多次在公开场合示下：战事一开，无令弃防、自乱阵脚者，上至师长、旅长，下至士官、列兵，人皆可杀。

或许是情侦连的狠辣镇住了溃兵，或许是溃兵本就是受人裹挟，长官一跑，也便无心抵抗、跟着落荒而逃，总之居然就此被蓝成章们堵住。而后面不知情的还在源源不断涌来，不一会儿，就攒了将近一连人。

蓝成章不再开枪，再杀下去，那就成滥杀友军了。他揪住一个年轻中尉的衣领子就往师长的座车前扯。那家伙被拽得一路趔趄，嘴里还在不断告饶：“兄弟，兄弟，有话好说，我枪在，枪在啊！”

早已经出了驾驶室的李必蕃仔细辨认着溃兵胸章上标注的部队番号，仿佛验明这家伙的身份远比如何处置他更为紧要。

果然是六十八旅的！李岳霖到底也没能给他留住颜面，还是尿了。

“你们旅长叫跑的？”李必蕃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也冷得象刚化冻的雪水，“认识我吗？”

“师座，师座饶命啊！我们也是听说李旅长下令弃守，这才领了一股弟兄退了下来。”

“那请问阁下，你们这是打算奔哪儿去？”李必蕃一字一顿，铁青的脸上甚至挤出一缕笑意。

“我，我，我们正打算通知师部，固防荷泽。”面对李师长的笑容，对方显然已是毛骨悚然。

“蓝连长，把你的人毙了，还有你自己！”

“啊？”蓝成章吓了一跳，“师座……”

“理由是驭兵无方，错判敌情，”李必蕃淡淡地说，“居然要劳这位长官弃防报信！”

蓝成章恍然大悟，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还愣着作什么？擅离职守，将城防拱手予敌者，杀无赦！”李必蕃的脸上杀机陡现，溃兵连长扑嗵一声就跪了下来，嘴里频频求饶。

“你放心，既然你们都跑下来了，我只办首要。当兵的跟我回去，戴罪立功，把你下令放弃的阵地重新夺回来！站起来，让你死，也该站着死。”

对方缓缓的、用尽全身气力般地爬了起来。蓝成章一个大步跨上近前，推搡着他就要往道边的田埂上去。

“回来！攻击你们的日军有多少人？”李必蕃叫住了正要被押走的溃兵连长，现在，他的确需要准确的敌情，哪怕是出自一个败将口中。

“禀师座，济宁方面赶来的日军超过四千人……”

“还有别处的日军？”李必蕃脸色大变。

“我们撤退的时候，董口那边正在渡河和已经登岸的日军，至少上万人。”

二十三师师长陷入紧张的思索。蓝成章望着师长，不知道该不该把眼前这个破了胆的家伙押走、处决。

“你叫什么名字？”李必蕃再次突然发问，对方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赶紧立正回答，“禀师座，职部单之忠，是三营九连代连长。”

“单连长，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我不毙你，你这就领着人跟我回去，拿回阵地……打完这仗，我会让人通知你家里，说你力战成仁、无愧于父老。还有，现在郓城的兵全都跑光了吗？”

“……好像，好像还没有，听别的连队的人讲，刘冠雄刘团长好象还在率部抵抗，不过我没亲眼看见！”

“好了，你去吧！蓝成章，把没枪的都召过来领枪，然后跟我们回郓城。他们能一路跑到这儿，就能再跟着车轮子跑回去！”

李必蕃出发时特地留个了心眼儿，从军械部多领了两百多条步枪，本来是想到郓城后，临时征召一些当地的青壮年老百姓。没想到，现在领枪的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败兵。他百感交集，不知是该为有备而来感到庆幸，还是为误用怯战之徒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