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第五节

李必蕃赶到的时候，郓城城区大半已为敌所占。只能徒步进城的援军刚到南门外，就迎面遇上一股抬着担架、边打边退的残军，人数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加强排，而且人人挂彩、个个带伤。

“站住！”李必蕃叫住了他们，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回长官话，额们是刘团二营四连的……”一个满脸烟黑、右臂裹伤吊在胸前的小个子少尉走出队伍，带着明显的陕南口音。

“你们的指挥官是谁，担架上抬着什么人？”望着他身后基本已无战力的一群人，李必蕃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不少。

那人转回身，似乎想再次确认一下，然后才用尽量高的语调回答：“报告长官，这里还能走路的，官儿最大的应该就是额了……抬着的是额们团长。”

“什么！”李必蕃着实吃了一惊，他一步跨上前去，轻轻掀开伤员身上的军毯。

的确是刘冠雄，可又不是太像。

对自己这个以剽悍、强硬著称的部下，李必蕃并不陌生。可眼前这个躺在担架上的人，已几乎被烧成焦炭，全身上下的军装也碎得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整布，只能从领口的中校领章，推断其身份。

李必蕃的鼻子一阵酸涩，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强作镇定地问抬担架的卫生兵：“他还活着吗？”

“弟兄们把团座抢下来时，他就剩一口气了。如果，如果不赶紧送进医院，怕是就……”说着，这位同样颈缠纱布的七尺男儿，竟女人般地呜咽抽泣起来。

李必蕃恶狠狠地回望了李岳霖一眼。如果说眼神能杀人，那他现在的目光一定足以毙掉一个排。

“来人，紧急护送刘团长出城。只要能保住他一条命，老子就赏你们每人一百光洋！”他想了想，又附上一条，“外加给假一个月！”

的确，眼下这种局面，钱还能算得上是个东西？！

“城里咱的人还剩下多少？”除了刘冠雄的生死，这已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事了。

“不知道，弟兄们都打散了。剩一两个连吧，不会超过一个营，都被赶到城南了，鬼子用飞机炸额们、用炮轰、用坦克轧……团长找不见旅部、营长找不见连长……”

“去吧！回荷泽，找副师长领赏，就说是我给的！”

“敢问长官大名？”对方显然是二十三师在陕西时补充进来的，并不认识自己的师长。

“你们师长！”李必蕃此刻的回答，听不出半天趾高气扬，相反，倒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愧意。

“全胳膊全腿的弟兄，上刺刀跟老子走！我李岳霖昨天让你们丢掉多少，今天就拿回来多少！”早已目眦尽裂的六十八旅旅长根本不待师长下令，从身后的部下手里夺过一把砍刀，领着重新武装起来的几百号人，就杀入城去。

现在，李岳霖的脑子里，大概只剩下一个死。今天早上，他还是个败军之将，一个弃城防与数千袍泽于不顾、仓皇退走的败将。而此刻，他的心中或许只求一死：宁可杀身成仁，也不能在师长与部下的蔑视中了此残生。

选择一种光荣的死法，或许本就是一种极大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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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副官！”李必蕃大声召唤。

“有！”林彤精神抖擞地迈前一步。

“随车队一道，退至葛营一带隐蔽待命！”

“李叔叔！我……”林彤大失所望，还想争取。

“听话，这是命令！”李必蕃的语气罕见的强硬，见林彤一脸失落，他又似于心不忍，语气也稍稍温和了一些，“林丫头啊，现在，我不是李叔叔，而是必须夺回自己城防的国军二十三师师长。”

言罢，他高举起右臂，召呼自己带来的一营人，也循了响枪响炮的方向，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