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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大丁庄距荷泽不过七华里之遥，李必蕃在此布防，是不想从一开始就背城一战。

荷泽虽为鲁西南重镇，却并非坚城厚垒。把全部兵力放在城里，若日军先以大量火炮集中轰击，军民死伤必众，城防也将难以为续。将师主力之一部移防城外，则可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守望相助。

第二天中午，副师长李楚瀛、参谋长黄启东、以及六十七、六十九两旅主官齐聚大丁庄。李楚瀛还带来两个生面孔：第二十集团军参谋长傅立平、一四一师第四旅旅长林作桢。

见到傅、林二人，李必蕃并不显得意外。事实上，鲁西南之战，绝非仅仅关乎第五战区一家，一战区程潜司令长官同样如临大敌，甚至直接电令李必蕃，布署荷泽防务。第二十集团军司令商震亦深知荷泽得失，不但关系徐州安危，同样牵扯豫东战局。荷泽不保，济宁日军中岛师团除可沿济鱼公路南下，进击金乡、鱼台，威逼徐州外，还可从容分兵，经由荷泽一路西南而下、与渡过黄河的土肥原师团同取兰封。而兰封若陷，向西无异于开封、郑州门户洞开，向东则可直指第五战区预备队集结地——归德（商丘）！

一见到李必蕃，傅立平便双手抱拳、开门见山：“子祺兄，弟此来，系奉商老总之命，协助荷泽防务。此外，王劲哉的新编三十五师也在开进途中，不日也应到达。子祺兄，城防就交给我和林旅长好了，你只管废心操持城外阵地。”

这当然是李必蕃求之不得的。众人经过商议，正式确定以林旅及二十三师一部负责守城，李必蕃坐镇六十九旅，与六十七旅李严武部分处荷泽两翼，共成鼎足。

会后，一众将领纷纷告辞、各行其是。李必蕃拉住也打算离开的李楚瀛，语色俱重：“副师长，强寇来袭，我的城外阵地必定首当其冲。如果……如果我成仁了，那二十三师剩下的弟兄，你一定要带出去。我一个失地之将，死不足惜，弟兄们只要确已尽力，实不必与我李必蕃同死。”

“师座……”李楚瀛想抗辩，却又找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将军死城，合情合理！

“我心意已决，就这样吧。今后二十三师就拜托你自勖老弟了！”说完，他径直走向风尘仆仆、显然才赶回师部的蓝成章。

“怎么样？”李必蕃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来了，离此不到四十里，超过一个联队，并配有大批战车。”蓝成章放下才灌了一半的水壶，一张大脸上除了土就是汗。

“董口有消息吗？”

“有，今天凌晨河西日军已渡过黄河，自董口、旧城一线突破，郓城日军也随即出兵攻打鄄城以为策应……这会儿董口、旧城、鄄城估计都已经丢了。”

“渡河日军有多少人？”李必蕃关心的是荷泽防线究竟还要承受多少压力，土肥原自然不会只是来黄河上泛舟的；至于河东防线，以区区一团，应付宽近百里的河防，不丢才是奇迹……奇迹？是的。打仗根本就不存在奇迹，有的只是实力！

“沿途逃下来的老百姓说，夜里渡河的鬼子少说也有四、五千人。具体数目还得等一二三团撤回来才清楚。”见师长沉吟不语，蓝成章又多了一句嘴，“师长，要再没援军来，我们可就……”

李必蕃苦笑了一下，“你这就把人撒出去，随时通报各路日军动向！”

……援军，他基本不再指望。整个鲁西南已经开打，金乡、鱼台岌岌可危，就连徐州都连日遭到敌机轰炸；豫东豫北也好不到哪里去，土肥原贤二的第十四师团倾巢而出，第一战区的部队也正被拖入战局。

现在，他需要的是时间！这里布防需要时间，荷泽城固防也需要时间，甚至用沙袋封堵各个城门都需要时间。

直到这时，李必蕃才留意到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的林彤。他用几天来少有的和颜悦色说道：“小林啊，你都看到了，荷泽已朝不保夕，我这里实在不方便留你了。”见林彤还想争辩，他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份履历，方便你回后方之用。惭愧得很，现在没机会提拔你，不然这份履历会更风光一些。”

说着，李必蕃从卷宗夹里抽出一张早已填好了的表格，递给林彤。

那是一份如假包换的“军官佐详细履历表”，隶属：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三师；阶级：少尉；职务：见习副官；姓名：林彤……表格的背面直属长官与主管人事者两栏中，分别是李必蕃与李楚瀛的亲笔签名，还加盖了私章。

“林丫头啊，打今天起，我便不再是你的师长了。你即刻取道徐州回后方，军团长那边我已电话知会过。回到武汉，就照军团长给的地址去。别的事情，军团长会安排人料理的。”

“李叔叔……”林彤哽咽着，泪水在眼眶中来来回回地打旋儿。

“别哭，弄湿了我这会儿可没心情再填一份了。”李必蕃和蔼地用双手正了正她的军帽，接着道：“你也不用回城了，这就出发，错过今天，怕是想走都不成了。此一战，我与荷泽若皆苟全，他日收你作个干闺女，还不知道你这个眼高于顶的丫头赏不赏这个脸呢！”说完，他故作轻松地笑了。

林彤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眼前的世界已成模糊一片。

她有种可怕的预感，此一去，或为永诀！

她极力想让自己摆脱这种念头，因为眼前大丁庄的一房一舍，竟都与梦中的场景相仿，而这实在令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