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第八节

“你们找谁？”门里的男人冷冷地问。

“请问，江汉清江先生在吗？”林彤强捺着心中的愤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道。

“这里没有这个人！”说完，对方咔嚓一声把小窗重又关上。

林彤怒了，真的怒了。一路周折不说，找到地方居然又遇上这么个不近人情的东西。她不再按电铃，而是直接抡起拳头哐哐地砸门。

果然，小窗再次打开，里面传出的声音依旧冷淡得如同从刚地窖里搬出来的白菜：“不是说过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说着又要关窗，被林彤一把抵住。

“这是第二十军团长官的亲笔便条，有没有这个人，你们自己看着办！”说着，她把汤恩伯写的字条从缝隙间塞了进去，然后转身拉了我就走，还扔下一句我再熟悉不过的话：“个板么的，狗眼看人低！”

林彤走得气势汹汹，脚下的步子却放得很慢。才走出不过十来米，就听到铁门咣当一响，那个声音在身后招呼：“两位请先留步，还请入敝舍说话。”

我们一先一后从仅容一人的门缝里闪了进去。开门的是一个精瘦的男人，留着平头，身穿一件蓝灰色纺绸短褂。等我们进院后，他警惕地探头瞅了瞅我们身后的街面儿，这才重又把铁门关上闩好。

我和林彤进了屋子。令我感到吃惊的是，这里绝非只有他一个人，而是男男女女不下五六个之多，只不过每个人走路的脚步都放得很轻，目光中透露出的冷漠与警惕也都如出一辙。

我们被让进一间会客室。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到简陋：几张红木色的长椅、一张同样不甚贵重的木制茶几……除此之外，算得上墙徒四壁。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上看，这里都不像是一家运务繁忙的轮船公司。

“两位请稍候，我请管事的来。”说完，“门房”便走开了。

几分钟后，一个体态绰约、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出现在我们面前：“老冷，这里交给我，你忙去吧。”她带着明显的苏浙口音。

“两位是谁要找江先生？”她径自坐在我们对面的长椅上，毫不避讳地上下审视我和林彤。

“是我！”林彤的回答不卑不亢。接着，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末了还特地加上一句：“假如江先生不在，我们可以现在就走，以后再不讨扰！”

对方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这位林小姐多心了。时局不稳，这里又是日租界，冷先生行事小心，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哦，小姓姜，不过不是你要找的江先生，我是姜子牙的姜……那么这位长官呢？”她又转向了我。

“鄙姓徐，暂时充任国民政府军委会副委长侍从，此次系陪同林小姐前来寻址。如你所言，时局不稳，林小姐孤身前来恐有意外。”我冷冷地抢在林彤之前回答。

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上，透着一缕难以捉摸的寒意。就连她称呼我“长官”时，语气中都似隐含着某种揶揄。

她又详细问了问林彤的履历，当看到那份由李必蕃签发的“军官佐详细履历表”上祖籍一栏填着“浙江江山”时，一丝惊奇从她眼中一闪而逝。

“你囊独弃岗上囊？”她看似随口地问了一句。

林彤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方笑了，只不过笑得多少有些失望：“我是问‘你也是江山人？’”这一次她的笑容中总算有了些暖意。

“恩，不过我和家兄都在武昌长大，听不懂家乡话。”林彤也开始变得轻松。

正在这时，外面的铁门又发出声响。紧接着，一阵脚步来到会客室外。相比其他人的谨小慎微，来人的举止显然要放松、随意得多。

姜小姐连忙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她与另一个男人的低声交谈。他们讲话的内容我完全摸不清门道，尽管明显也是吴侬软语，却与南京官话大相径庭。

片刻之后，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穿着浅灰色洋装，肤色苍白、面带倦意，不过长相算得上英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也似乎能直透人心。

林彤立即站起身来：“您是江先生？”

来人略一迟疑，转而回头又问了姜小姐几句，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我不姓江……你的情况我都听姜小姐说了。你暂且回去，后面由她通知你。”接着，他扭头看我，似乎我才是他关心的对象：“听说你是冯长官的近侍？”

“哦，是的，算是吧。”我赶紧回答，不过已多少有些内荏，“这位先生与冯长官相熟？”

“有幸一晤、有幸一晤而已……这样吧，林小姐的事情一有消息，姜小姐会打电话通知徐副官，届时还请代为转告。姜小姐，副委员长那里的电话你有吗？”

“有的，处长。”

“那好，两位今天就请回吧，江防紧张，回武昌还得花些时间。”说完，他让开屋门，显然是在送客。

姜小姐微笑着把云山雾绕的我们送到门外，正准备回身，林彤追问了一句：“姜小姐，我该怎么称呼您？”

“喔，我叫姜毅英……我们将来不大可能共事，忙完这阵，我就不在这儿了。”说完，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铁门也在我们面前重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