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第十一节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三人突然出现在葛店阵地上时，长得一脸书卷气的第十四师少将师长陈烈立时慌了手脚。他一面引领我们视察防线，一面遣人火速通知军部。

不到一个小时，五十四军参谋长郭汝瑰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与他同来的，居然是恰好也在五十四军督察防务的武汉卫戍总司令陈诚！

“哦，辞修，你也在啊！”冯长官脸眼含笑意地同他招呼。

“冯老总亲临一线，我哪里还敢在司令部里困坐啊！不过，冯长官到前面来也该提前通知一声，万一下面的部队有眼无珠、礼数不到，可就……啊哈哈哈哈。”

“我也是才从田家镇回来……”

“哦？老总，那边情况如何？据说德国顾问对我军炮队截江而防颇为乐观啊。”

“哼，”冯玉祥脸色平平地哼了一声，“面子上，自然是过得去的。可真打起来，恐怕就……徐渡，”他转向我，“你把具体情况向陈司令长官汇报一下，还有这位……应该是郭参谋长吧？”

“是，副委员长，职部郭汝瑰。”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尽可能有条不紊、一气儿不停地把我们一路督检鄂东防务的所见所感，和盘托出。言及田家镇炮垒构筑失误，更是直言不讳：“……明知我之所短，却不避敌之所长。临江筑垒、以昭彰堂皇之态直面日舰凶锋。此等悖理不智之举，令人不免，不免……”

“哦？不免什么，但直言之……”一开始并没有正眼看我的陈诚这时也来了兴致，表情认真地催促我说完。

我望了望冯长官，见他未置可否，只得接着讲下去：“……令人不免疑其立场、惑其动机。各位长官，我汇报完了！”

“哦，哈哈哈哈，”陈诚听完仰天大笑，“郭参谋长，这位小兄弟一席话，不知阁下作何感想啊？”

“这……这位兄弟，言重了。德国顾问或许行事囿于教条，不过彼等助阵我国之善意，却毋须怀疑。此番指导我军筑防的史培曼等，本是我在陆大时的老师，其人品我郭汝瑰可以担保。只是……”

“嗯？郭参谋长，你怎么也欲言又止？冯老总不是外人，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陈诚有些不满。

“两位长官，这德国人的想法我也确实不甚了然，甚至不以为然。”

“直说！直说！”陈诚不耐烦地催问。

“两位长官，你们看，”郭汝瑰指了一圈儿葛店阵地的地形，不缓不疾地说，“我师阵地北依江边的白浒山，南临梁子湖，不但两翼有所依托，还有约一公里的纵深，看似相当理想。然而，从整个防线构成来看，我们几十个师顶在一个大环形阵地上。一旦一点被突破，数十万人就可能瞬间崩溃、被歼于水际。两位老总，几千人可以背水一战，可要是几十万人，那就是自陷绝境了。想来，这与军令部之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的想法也不相符。”

“郭汝瑰，这些你为什么不早说？假如没有这位小兄弟唱这么一出儿，你是不是打算让这些话烂进肠子？”陈诚气得直跺脚。

“陈长官，话不是这样说。我们十四师守的不过是一点，而且还被推为模范阵地。我一家之管见，不但难碍大局，对日夜赶工筑垒的五十四军来说，更是自毁长城。老长官要是不问，我还真打算烂进肚子！”

郭汝瑰话说得慢条斯理，却让陈诚难以反驳。作为他的嫡系部队，五十四军的人一张嘴，的确不免被指是他陈诚在幕后授意。

“都什么时候了，这些还能算是理由？！武汉要是丢了，抗战还能不能打得下去都是问题！”陈诚急切地转向冯玉祥，“副委员长，我看还得拜托您召集军委会紧急会议，讨论郭参谋长的意见。郭汝瑰，你放下手头的事儿，立刻跟我回城！”

陈诚刚要转身，似乎猛然间又想起什么。他盯着我上下打量，然后笑嘻嘻地对冯老总说：“冯长官，人材，您就不要都攥在身边了。我这里急需用人，要不，这位小兄弟就先借调到我手下吧。”

“这恐怕不成，他不是我的兵，而是荩忱的人，才从临沂打完仗下来的。就算你有这份儿心也得向二十七军团要人。不过，明天他们兄弟两个就要进你的军官训练团，届时你陈辞修要多加点拨才是啊。你们两个，”冯长官笑呵呵地招呼我们，“陈长官不但肩负保卫大武汉的千钧之重，还是你们珞珈山军训团的教育长。”

“教育长好！”我与徐泊几乎同时立正敬礼。这种时候，称这位黄埔系干将教育长而非司令长官，显然要亲近得多。

“好说，好说……果然英雄出少年。郭参谋长，我看等抗战结束，我们怕是也该退休了，实在是后生可畏啊，哈哈哈哈……”

说完，一行人分趁四辆汽车，赶赴武昌。

正午的武汉，湿闷而安详。热气在路面上袅袅蒸腾，令得几乎直射而下的阳光也跟着一道飘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