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第十二节

即使对我来说，开团的日子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天是阴的，在六月的武汉，这绝对算得上一种上苍赐予的福利，尤其对我们这些很可能得站上几个小时恭迎上峰训话的不大不小的官儿们。

我对珞珈山还算熟悉，主要是经常看望楚伯父与楚芊的缘故。当然，山北一带却从未涉足，基本算是禁区。倒不是因为这个学员走马灯一样络绎不绝的军官训练团，而是委员长及夫人就下榻在附近的半山庐；鼎鼎大名的“十八栋”也在东南方向距此不远的山腰上，那里住了一大批足能左右抗战前途的国府政要。

不太大的操场上花花绿绿地站了几百号。从周围人的官阶来看，我和徐泊绝对只能垫底儿：人家差不多都是上校一级顶格儿了的校官，在各自的部队至少也是团级以上官佐。而从军服的颜色与款式上不难分辨出，这些人除了根粗苗壮的**军外，更多的应该来自西北军、晋绥军、滇桂部队，甚至税警单位……个别人甚至已经鬓发霜染、满脸皱纹。

“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来受这份儿洋罪……”，一想到这点，我顿时觉得平衡了不少，进而暗自幸灾乐祸。

陈诚果然出现在**台上，身边主任处长什么的围了一大群。不过我知道，他们在台上也就充个场面，真正的主角儿只能是军训团的挂名团长蒋先生。

接近中午时分，中国国民党总裁、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终于在卫士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一上讲台，他就开始滔滔不绝，无外乎“抗战已至最紧要关键之时，我已退无可退”、“保卫武汉，事关抗战之命运，凡我国家军人，咸当拼死而战，以成仁之决心，竟光荣之伟业”……老实说，我对长官训令一向抱有天生的排斥，而且对方官儿愈大、抵触便愈深。因此在四五百号闭息仰目的受训者中，应该算是最感昏昏愈睡的。当然，个别滇桂系军官由于口音问题，堂堂委员长训话也只能鸡同鸭讲者除外。

大概由于天气实在难得，蒋先生越讲情绪越高，最后索性离开观礼台，走到我们的队列中来。

“有人讲，中国军人比不上日本军人，能打仗、会打仗。抛开武器装备的差距不谈，问题出就出在你们这些主官身上。一上战场，士兵们只能唯你们是瞻，你们能打、会打、敢打，士兵就有成仁之勇气！”他停了停，显然在没有麦克风的情况下，要想振聋发聩是很需要些中气的。“远的不说，就前些时间的台儿庄之大捷，五十二军打得就很好。那个关麟徵还得了个绰号，叫什么……”

“叫关铁拳。”紧跟在身后的陈诚低声提醒。

“对，是关铁拳！我看，中国军队如都像五十二军那样战斗力强，打败日本军队是不成问题的！”

就算贵为委员长，此话一出，也是要犯众怒的。要知道，在场的这些人，能被举荐来受训，个个凭的都是枪林弹雨的真功夫。而且他们大都来自经费自筹、兵员自募、甚至装备自造，与穿黄马褂的**系相比处处捉襟见肘的地方系统。

后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左右瞧了瞧周围，嘴里不干不净地“切”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就是你！有意见可以当着我和你们教育长的面儿说出来！就像个真正的军人。”有些恼怒、正愁法不责众的委员长刚巧打我身边经过，立刻捉住罪魁祸首般地停在我面前，笑眯眯的眼睛里放射出冷冷的目光。

“报告委员长、报告教育长，能打仗的不光第二十军团，川军、西北军、滇军、东北军，是中国军人都能打，只要给枪、给炮、给子弹、给医院……”

我身后的家伙们又发出一阵欢快的嗡嗡声。

“哦，你是打哪个部队来的，说话这么硬气？”

我打开了徐泊偷偷拽我衣角的手，死猪不怕烫地立正回答：“报告委员长，职部五十九军驻汉联络官，我打过刘家湖、茶叶山！”

“原来是荩忱的部下啊，”委员长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许多，“好嘀，好嘀，希望你、你们所有人，都这样有志气，巩固大武汉，拒顽敌于江城之外！”

所有人开始热情鼓掌。毕竟，委员长的训示是需要用特别热烈的掌声收场的。

“辞修啊，本期不都是团职以上干部参训吗，他们两个怎么还是少校啊？”到底是一国之主，蒋先生的眼光果然很毒，一眼就看出徐泊与我，同周围人的不同。

我立时兴高采烈：天知道，说不定我现在就得被开除出军训团，嘿嘿……只是连累了徐泊。

“哦，是这样，他们是兄弟两个，一个在冯长官的副官处，另一个在荩忱那里。校长您看……”

“好嘀，好嘀。我这个大哥对下属未免也过于严格了嘛，荩忱也是！这样的青年才俊，领一个团上阵杀敌，毫不为过。”

“那，要么把他们破格提为上校？”陈诚试探地问。

“好嘀，好嘀，”委员长应承之下，似乎又觉不妥，“年轻人，给机会还要给历练，这样吧，都提成中校，并视本期团训成绩及今后之表现，再行擢升。”

陈诚赶紧冲我和徐泊使了个眼色。

“感谢委员长提拔，愿为国家奋战成仁！”我们哥儿俩再次异口同声。

“好嘀，好嘀。”蒋先生终于表露出一丝欣慰。正在这时，刚刚到场的白副**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最高统帅听了之后脸色为之一变，“辞修，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要回军委会！”说完，领了人疾步而去。

“学员都听好，开团典礼至此结束！现在按各自归属科目，找本部营连教官报到！”军训团教育长大声下令。

“兄弟，讲得不错，替咱杂牌儿争了面子！”我正待解散，却被一个人拍了肩膀。对方还主动自我介绍：“鄙人卢广伟，东北军，现在第四十九军一〇五师三一五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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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九日，为阻止攻占兰封之后的敌土肥原师团继续沿平汉线进攻武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决定“以水代兵”，于赵口以西的花园口一带炸开黄河堤防。炸堤任务由商震的第三十九军新八师师长蒋在珍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