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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一节

望着高地下浊黄的洪水，日本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第十四师团师团长土肥原贤二一筹莫展。

令他叫苦不迭的，并不止于眼前泛滥的黄河河水，以及惊恐万状、乱作一团的官兵，更有一段不足与人道的隐情。

一周前，他安插在郑州、中牟一带的支那奸细就已经回报：武汉方面为阻止进攻部队继续沿陇海线西进，极有可能炸开郑州北线黄河堤防，人为制造水患。对此，他几乎置若罔闻。

当然，土肥原的不以为然也并非全无理由。

根据他对支那的熟识，这个国家的政坛并非铁板一块。各种政治势力彼此睨望、攻讦不断。这里面不光有南京、延安、北平……就连国民党内部也门户众多、文诛武伐。河南为支那之中原腹地、人口庶密。若黄河一开，则豫东首当其冲，鲁西、苏北也会泱及。以支那方面的动员能力，溺毙军民当以数十万甚至百万计。如此大的军事动作，就算武汉方面一意而为，至少也会顾及多方反响，提前略作铺垫：诸如疏散人口、屯调赈灾物资等等……可就多方情报来看，对方控制区域内丝毫不见有类似举动。

此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理由，令他更愿意相信细作传来的消息只不过是耸人听闻。

徐州作战后期，第十四师团渡过黄河，孤军深入鲁西、豫东，吸引了支那第一战区六个军、超过十万人一路围堵。五月二十三日，十四师团轻取豫东重镇兰封。驻守兰封之蒋系二十七军桂永清部在有德式战车营助阵的情况下，依旧一触即溃，沦为双方笑柄。此后，十四师团更从十五万会歼大军之中，破围而出。此间令土肥原感到难缠与胆寒的，无非支那之粤系六十四军一五五师而已。而兰封之役的直接后果，是支那方面徐州阵线后防空虚，第十六师团等部得以轻松突入、于五月二十八日攻克归德（商丘）。此后，十四师团复占兰封，并以骑兵十四联队一路向西进取；六月六日，部队攻入开封，继而进击郑州最后的门户、汉末官渡之战古战场——中牟。六月七日，中牟易主……在第十四师团官兵的眼中，风雨飘摇的支那中州腹地郑州已然在望！

他并不羡慕寺内大将与畑俊六司令官在徐州城里把酒言欢的一幕。事实上，占领一座空城之后，面对随军记者的镁光灯作战胜祝捷状，完全引不起他的兴致。令他真正感到得意的是，率领一支孤师，在支那十多个师的包围中来去自如、不损实力，还把整个豫东搅得沸反盈天。这几乎是可以载入帝国陆军史的成功战例。而假如继兰封、开封、中牟之后，十四师团更直取郑州，那么在支那胃部插上一刀的荣耀又岂是旁人可及的？

然而现在，一切都近在咫尺，一切却又都遥不可及。由于洪水来得猝不及防，十四师团中牟一线的先头部队已遭洪水围困，全部辎重几乎尽失。惊惶失措的士兵只能在略高于地面的陇海铁路的路基上避难，而任由马匹物资随波逐流。

面对被困各部的求救呼叫，土肥原实在已无计可施。他不怕支那的人海，却完全无法应付这滔天浊流。现在，他只能无奈地困踞在这座巴掌大的土丘上，望水兴叹，同时要求参谋长佐野忠义反复催促第二军方面承诺调集的舟船与工兵部队。

土肥原中将举起望远镜四下眺望。湍急的洪水中，飘浮着从上流冲下来的树枝、杂物，以及泡得肿胀的人与牲畜的尸体。从紧绷在死马身上的鞍具判断，那应该是帝国陆军里常见的驮马，大概是被受困部队慌乱之间遗弃，尔后力竭而毙的。

“领教过鬼怒川泛滥的十四师团尚且如此狼狈，那么编成于京都地区、没见过多少大江大河的十六师团又当何等不堪呢？”想到这一点，土肥原的颓丧心情才略为平复，“无论如何，支那军队炸堤前自己曾接到预警这件事情，必须加以隐瞒，这已经事关本师团的荣誉！”

谍报出身、自诩“中国通”的第十四师团师团长，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看上去还算堂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