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万事俱备

杀熊岭上的日军足足被折腾了一夜。八路军的进攻就没消停过，东南西北轮番上阵，一阵阵呐喊声夹杂着零星的枪声此起彼伏，声震荒野。日军不明就里，也看不见人影，只能胡乱放枪，乒乒乓乓打得挺热闹。

天刚蒙蒙亮，枪声戛然而止，整个杀熊岭突然沉寂下来，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争。

龟田一郎虽然对自己的部队有充足的信心，认为凭八路军那点火力，想突破防线根本不可能。但被袭扰了一晚上，龟田一郎还是疲惫不堪。

枪声停下来的时候，天色尚暗，龟田一郎透过望远镜观察不到八路军任何的动静。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八路军的阵地上依然人影不见。难道他们都撤退了？心存疑惑的龟田一郎派出了三路侦查士兵，探查八路军动向。

时近上午九点，侦查人员陆续回报，各个方向的八路军全部失去踪影，而飞机侦查也未发现八路军踪迹。数千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就在这时，龟田一郎接到昔阳城北山本大队的求援电报，称包围他们的中国军队攻势突然加强，伤亡很大，希望能得到增援。

走公路增援的日军部队名为一个大队，实则不到五百人，与独立团三营打了半天，又与游击纵队战了一夜，伤亡超过三分之一。这天上午，游击纵队接到了王韬的命令，要与刚刚赶到的新二团不顾疲累，大幅加强攻击力度。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山本大队，本已如强弩之末，哪里还吃得消，赶紧给龟田打了求援电报。

龟田一郎却没有马上做出决断，而是回电让山本大队弄明白，进攻他们的是国军还是八路军，数量有多少。龟田一郎十分清楚，昨晚攻击他们的八路军至少两三个团，不查清他们的动向，贸然出动后果可能是致命的。

山本大队很快回电：进攻他们的是八路军，人数很多，至少有几千人。

龟田一郎在指挥部里沉思良久，对手下道：“看来八路军是鉴于关家垴的教训，不敢再来一次山头攻坚战，于是退而求其次，想吃掉我从公路增援的一个大队。想必他们是趁天未亮偷偷摸摸走的，所以飞机也没侦查到。”

手下道：“支那人只会玩弄诡计，一提到光明正大的对战，就逃之夭夭。”

龟田一郎微笑着道：“兵者，诡道也。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抓住他们的七寸，让他们动弹不得。”

手下道：“司令官阁下英明，必能一举歼灭这帮无耻之徒。”

龟田一郎道：“传我命令，全军午饭后开拔，开赴昔阳以北，增援山本大队，消灭八路军。”

手下道：“救兵如救火，司令官阁下为何不马上开拔？”

“八路军非常狡猾，如果他们有诡计，多一点时间说不定可以识破。”龟田一郎接着又道：“还有一层意思，既然我们做不成诱饵，就让山本大队来做吧！我们要对围攻他们的八路军进行反包围，与很快就将到来的增援部队一起，彻底消灭他们。传令山本大队，让他们死守待援！”

与此同时，在距离杀熊岭不到十里远的黄门岭，独立团和游击支队正挥汗如雨，在三四里长的战线上拼命挖战壕，壕沟一边挖一边还要进行伪装。所有人都带着草帽，一听到传令兵喊“有飞机，隐蔽”，就全部趴到地上。

黄门岭岭窄沟深，悬崖峭壁，一条窄窄的山路是过岭的唯一通路。

张龙城与秦鹏都到战场上检查战壕隐蔽情况，见到短短几个小时各连队就把战壕、散兵坑挖得有模有样，伪装也做得十分逼真。战壕距离山路最短的地方只有三四十米，但站在山路中间看上来，发现不了任何部队隐藏的蛛丝马迹。两人嘱咐各营连长，一定要高度重视伪装工作，即使是踩倒的山草，都要顺着风向扶起来。

这场战斗事关重大，他俩看完了阵地，赶紧带着人，又到游击支队指挥部去找龚新亮。

“咋的，对我们游击支队不放心啊！”龚新亮见面乜斜着眼道。

张龙城赶紧赔笑：“哪儿能啊，老连长！我这是来看看游击支队有没有啥需要帮忙的。”

龚新亮呵呵一笑道：“成啊，张大团长，我这儿也没啥缺的，就缺弹药，您给送几车来？”

“早知道老连长要这么说，几车是没有的，几箱嘛还是有的。”张龙城嘿嘿一笑，冲指挥部外面喊道：“抬进来！”

几个独立团战士陆续抬了二十几箱弹药进来。龚新亮急忙掀开一个弹药箱，看着满箱黄橙橙的子弹，眼睛直接亮了，嘴里连汤带面地呼噜道：“还真给啊！谢谢啊！”

秦鹏道：“两万发子弹，两百颗手雷，这可是我们所有的备用弹药，龚支队长别嫌少。”

龚新亮嘴都咧到了耳朵后，这简直是想什么有什么。昨天跟日军打了一天加大半夜，游击支队弹药早就消耗得差不多啦，虽然这些弹药对于整个支队来说并不算多，可也是解了燃眉之急。他摩挲着弹药，就像一个农民**粮食。突然，他把箱盖盖上，一脸狐疑地问：“送我这么份大礼，不会是白送的吧？说，什么企图？”

张龙城苦笑道：“我张龙城如此厚道的一个人，咋到了老连长您那儿，就成了一个奸诈小人了呢？”

龚新亮哼道：“你小子厚道？哪个有你鬼点子多？是谁把司令员劝得转了腿肚子，放着好不容易围困起来的鬼子不打，跑到这鬼地方来挖沟？我跟你说，你可是在司令员面前打了包票的，要是鬼子不走这条道，掉头跑回去了，到时候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张龙城瞪大了眼，说道：“哎嗨，昨晚是谁发牢骚说攻山头伤亡大？你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啊！”

秦鹏笑着道：“您二位别闲聊了，这鬼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还是赶紧谈正事吧。”

“得，我就说你们俩有事吧？”龚新亮一副“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

张龙城郑重地道：“老连长，这次伏击战最重要的就是开头的火力强度。我知道游击支队这两天消耗大，所以把家底儿都给你送过来，是怕你到时候打不了三枪就吹号冲锋了。弹药宽裕点儿，可以凭借地势尽量多杀伤鬼子，尽量减少自身伤亡。”

张龙城说完，龚新亮还等着他说“正事”，等了半晌没反应，两人变成大眼瞪小眼。龚新亮问道：“就这事？”

“啊，就这事！”张龙城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弹药我收下了啊。”龚新亮顿时眉花眼笑，一边又去摩挲弹药，一边嘟囔道：“这点儿屁事用得着你说？老子要是弹药充足，能躲在战壕里把鬼子一个个全给点名，还冲个鸟锋！”

一上午，战壕挖好了，侦查人员派出去了，阻击敌人增援的部队到位了，万事俱备只欠日军了。张龙城最后巡视了一遍部队，嘱咐葛存孝，所有李广分队队员一律不准冲锋，隐藏在战壕里尽量杀伤敌人。

中午十二点多，没有发现八路军破绽的龟田一郎，命令部队小心翼翼地上路了。走不多久，日军探路的一个小队就与独立团一个连的阻击部队发生了交火。那个连抵抗了一阵儿，与日军小队互有杀伤，未等日军组织像样的进攻，就败退而走，一路朝西去了，日军小队在后紧追不舍。

龟田一郎从望远镜中看到，嘴角一笑，对身边的军官们说道：“这股八路没有斗志，接到的不是死守的命令。这说明八路军虽然占了县城，但是没有守住的打算，随时可能弃城而走。不能给他们准备逃走的时间，命令前锋部队与这股八路保持接触，其他部队加速行军！”

就这样，独立团那个连边打边撤，引着日军很快来到了黄门岭。那个连没有停留，直穿伏击阵地而行，日军小队始终紧咬着不松口，一追一逃，打得甚是激烈。隐藏在战壕里的八路军指战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志被追着打，不时有人倒下，都强忍着怒气，一动不动。

过不多时，日军大队蜿蜒而来，到达阵地时连基本的侦查都没有，直接就朝着布置好的口袋钻进来。山路起伏不平，走上高处的日军士兵还对着前方交火的部队指手画脚。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八路军会在离杀熊岭这么近的地方，挖下一个大陷阱。

龟田一郎骑在马上，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四周情况，越走约觉得心惊——这里地形太险要了！要是八路军在这里埋下一支伏兵，那可不大妙。可是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前面那支被追得疲于奔命的八路军小部队，连个鬼影都没有。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不可能等待侦查部队对前路仔细搜索确保无虞再前进。他明白，山本大队现在处境艰难，如果救援不及时，真有可能被中国军队吃掉。对部下可以示以闲暇，但他心里比谁都着急。

而此刻，在路南一处高地上的临时指挥部，王韬、张龙城等人看到大部分日军已装进口袋，都放下了一半心。

张龙城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日军部队装备情况，看到几个军官模样的人骑在马上，料想龟田一郎必在其中，心中默祷：“娘，姐姐，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今天让我手刃仇人！”

王韬预计日军遇袭后必会往回突围，这次把战斗力较强的独立团布置在后半段，由游击支队掐头，独立团断尾。见到日军已全部进入伏击圈，王韬当即下达攻击命令。

第一枪由葛存孝负责打响。他眼睁睁看着龟田一郎等高官走了过去，心里颇为遗憾，否则第一枪肯定把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撂倒。在得到指令后，葛存孝锁定一名日军上尉，轻轻扣动了扳机。这名上尉在听到枪声之前，已经一头栽倒在地。随即，整个黄门岭突然枪炮声大作、硝烟四起，无数的子弹、手榴弹、炮弹泼洒向窄窄的山路，顿时把黄门岭变成了日军的修罗场。

日军瞬间出现了巨大伤亡，两三百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去见了天照大神。等他们回过神来，局部组织反击，发现山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遮挡，少数几块山石及大车、骡马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由于伏击地点选得实在太好，日军整个队伍完全暴露在了八路军的火力下。埋伏的八路军官兵按照命令，毫不吝惜弹药，枪打得又快又狠，手榴弹扔得满天飞，几门迫击炮也不断地凑着热闹，让猝然遇袭的日军根本来不及部署重武器，炮兵被子弹追着打，无法架起大炮，只好拿着枪跟八路军展开对射。

龟田一郎甫一遇袭即滚落马鞍，组织身边的士兵反击。怎奈他目标太过明显，被死死地盯住，大量的枪弹飞射过来，周围的士兵死伤惨重。他见势不可为，在警卫部队的卫护下，冒死朝前方冲突过去。

就在这时，王韬见对敌人已造成了大量杀伤，命令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独立团和游击支队的战士们从战壕中一跃而起，像下山的猛虎一样，呐喊着迅速冲进敌群，与日军展开了肉搏战。只见几公里的战场上，到处是捉对厮杀的双方士兵，这些原本相隔千里可能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的人，却因为一场战争，在这片满载苦难的土地上生死相搏。

趁着混乱，龟田一郎凭借警卫部队强大的火力，在包围圈上撕开一个口子，顺着一条小路狼狈逃窜，终于在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达到小村子站住脚跟，跟着冲出来的一百多人只剩了五十几个。

肉搏战是残酷而有效率的，尽管日军拼刺技术仍然出色，架不住八路军人多气盛。韩珂、刘天放一班高手全都冲出战壕加入了白刃战，如猛虎扑羊般在敌群中砍杀。仅半个多小时，战场上已经没有站着的日军士兵了。

在这个短短的过程中，龟田一郎一边命令警卫部队迅速占据村子的有利地形，阻击追过来的八路军，一边试图重新掌控整个部队，怎奈战场形势急剧而下，任凭他战术素养再高，也已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部队被八路军痛歼。

八路军陆续围到村子周围，龟田一郎见退路已全被切断，陷入了彻底的绝望，指挥剩余的士兵疯狂地朝进攻的八路军射击。

围攻村子的部队不断伤亡，张龙城命令立刻停止进攻，让刘天放把日军丢弃在路上的四门山炮架了起来。

村子里的百姓早就疏散一空，炮击没有任何顾虑。刘天放望着码放整齐的几箱炮弹，摩拳擦掌地道：“这回让龟儿子们尝尝自己大炮的滋味！”

战场突然安静下来，龟田一郎隐隐感到了不妙。不到一顿饭工夫，他就看到一公里开外路上一字排开的几门大炮，没有重武器的他心里一声哀叹：完了！

经过试射，调整好射击诸元的四门山炮开始雨点般的轰击，十几座茅草房瞬间被炸塌，没来得及挖掘战壕的日军士兵无处可藏，在炮火中死伤惨重。龟田一郎和十几名卫兵躲进唯一的一座窑洞，在轰隆的炮声中，静待着死亡的来临。

炮声终于停了下来。被夷为平地的村子中响起几声零星的枪声，几个在炮击中幸存的日军士兵，还是没有逃脱被击毙的命运。

窑洞窗口几名日军士兵仍在拼命地朝村口晃动的人影开枪，妄图用枪声掩盖内心的绝望。龟田一郎拔出了武士刀，将刀尖慢慢对准了腹部，准备维持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