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保卫正定

苏振武回到苏府后，安排家人连夜坐上火车南下。苏老爷不解，问苏振武：“这么多军队就挡不住日本人？他们跟我要钱，一万大洋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可不能光拿钱不保护我们老百姓吧？”

苏振武不能告诉父亲守正定城的其实只有一个团，他只能说：“爹，你信我不？信我就赶快走。”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打仗是军队的事，你别跟着搀和了。”苏老爷劝儿子。

苏振武摇摇头，“爹，我始终没忘了自己是个军人，是军人就要守土保家，且不要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苏老爷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只说了一句：“好好保重！”

苏静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哭着劝道：“静静啊，跟妈走吧，你一个大闺女家，哪能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啊？”

“我跟二哥在一起，他会保护我的。”苏静安慰母亲。

苏静母亲哭哭啼啼劝了又劝，希望女儿回心转意。苏老爷老大不耐烦地厉声喝道：“哭什么，闺女大了，让她自己做选择！”

苏振武派了六名黑虎队员护送家人去武汉，剩下的连同张龙城等在内一共十七个人，齐刷刷地站在操场上。苏振武站在队列前边，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队员们看了一圈，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次跟随国军作战会九死一生，如果现在有人要退出，请站出来。”

黑虎队员们站得纹丝不动。

“好，不枉跟了我多年，都是好汉子！”苏振武继续说道：“日本人一路烧杀抢掠，现在就要到石家庄啦，我们都是七尺的汉子，能看着他们如此嚣张吗？”

“不能！”队员们齐声吼道。

“我平时都以军人的标准要求你们，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兄弟们，今天你们跟我去杀敌，不管成败如何，我们都要让小鬼子知道，黑虎队不是好惹的，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苏振武指着地上的一个箱子，低声说：“这里，是够你们家人生活一辈子的大洋，今晚你们都回去，把这些钱给他们，这样，你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然后，是爷们的，咱们战场上见！”

几天后，往日热闹的苏府变得冷冷清清。黑虎队员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人人脸上都有一种决死的悲壮神色，他们从苏振武的话，还有苏府的撤离，隐约猜到了这次战斗将凶险无比，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

苏静对二哥让她和金秀姐弟留在家里的决定非常不满，把一箱治红伤的药材往地上重重一放，撅着嘴生闷气。但苏振武的表情告诉她，这事儿没得商量。

金锁上次就吵着要去北平，这次又被留在家里，委屈地直流眼泪。沈宝贵安慰他道：“金锁，战场可不是好玩的，等你长大了再去啊。”金锁不理，只是哭。张龙城拿起一条步枪递给他，说道：“拿着，这里就是你的战场，你要保护好两位姐姐，任务很重啊。”金锁听了，这才破涕为笑，抓过枪紧紧抱在怀里。

黑虎队要走了。苏静突然鼓起一股勇气，走到张龙城面前，小声说道：“一定活着回来！”张龙城心里感动，柔声说道：“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有事。”两人默默对视，似有千言万语从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流进了各自的心里。而后，苏静突然满脸通红，回过头去，心里充满了甜蜜和不舍。张龙城也明显感到了苏静的情意，只觉心跳加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从胸口慢慢扩散出去，全身轻飘飘的、麻酥酥的。

金秀站在苏静背后看着两人表情复杂，心里惆怅之余竟还有一丝淡淡的欢喜，她的一颗心早就放在了张龙城身上，只是她从没想到能得到他的回应。在她的心目中，张龙城是一个英雄，只有苏静这样天仙似的人物才能配得上他。

张龙城初尝**滋味，感觉脑子里晕晕的，两只脚像踩棉花一样。一直等到进了正定城，看到士兵们忙忙碌碌地运送弹药、构筑工事，才被这大战即发的紧张气氛拉回到现实。

宋肯堂师长见到黑虎队眼睛一亮，本来苏振武对他说只有十几条人枪，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觉着多几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这时看到黑虎队员个个劲装结束、英气勃发，十几个人竟然有三挺捷克式轻机枪，不禁对这支队伍的战斗力重新作出了判断。他找来警卫连连长于大成，把所有黑虎队员作为一个加强班编入警卫连。而苏振武，则被破格委任为少校参谋，在师部帮忙出谋划策。

苏振武把张龙城留下来当随身勤务员。这是一次难得的接触实战指挥的机会，他想让张龙城亲身感受一下，尽快提高自己的军事指挥能力。苏振武本就对张龙城青眼有加，现在更把他认作了未来的妹夫，自是真心希望他出人头地。

在师部作战室一张巨大的河北省地图前，宋肯堂召集团以上长官部署作战命令。虽然守城的军队只有一个团，但负责指挥的却有一个师长，两个旅长和一个团长。宋肯堂把指挥部合并，两个旅长其实成了参谋，他指着地图上正定以北的地区说道：“目前，日军14师团和第6师团一部已侵入正定境内，不日即将对正定发起进攻。现拟派一个营死守正定车站，另岸下村、牛家庄、小临济、朱河村一线派三个连防守，其余各部均在城内设防。如日军突破外围防线，则全部撤回城内。”宋肯堂交待完作战命令，扫视了各位军官一眼，沉声道：“形势我就不必多说了，敌众我寡，各位都已经很清楚。我要说的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管上峰是否增援，我们都应奋勇杀敌，以死报国，决不让日寇轻易得手。”

一位三十多岁的军官站起来，大声说道：“请师座放心，城存我存，城亡我亡，绝不会丢了我中国军人的气节！”此人是补充第2团团长王成桂，是整个防守部队的直属长官，他的表态让宋肯堂很满意，他挥手示意，“很好，都各自准备去吧！”

待军官们散尽，苏振武对宋肯堂说道：“师长，我有个建议，让城里多准备梯子，以备兄弟们躲避日军炮火和飞机轰炸后，可以快速回到城墙上，另外也可以加快弹药运送速度。”

“很好，我马上让他们去准备。”宋肯堂点头说道。

第二天，从早晨开始，战报不断送到师部：日军进攻新安火车站，不久即告攻破；岸下村一线守军正与日军激战，各部不断派人求援，但守城部队实在太少，师部无兵可派，战至午后，外围防线纷纷失守……宋肯堂下令所有部队上城墙，准备守城，只余警卫连作预备队。

随着外围的溃兵三三两两地撤进城内，日军的先头部队已进抵城下。在经过简单的炮火准备后，日军开始攻城。正定城墙高大坚固，守军依托城墙猛烈反击，很快击退日军首次进攻。日军先头部队没有携带重炮，只得呼叫飞机助战。飞机在北城墙周围狂轰滥炸，不断进行扫射，虽然守军大部跳下城墙躲避轰炸，但在没有防空火力的情况下，守军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一直打到傍晚，日军没有得到便宜，只得停止了进攻。

宋肯堂带着军官们到北城墙查看伤亡情况，团长王成桂报告说，部队已经伤亡过半，但士气还旺盛。宋肯堂嘱咐留少部分兵力警戒城墙，其余部队抓紧时间休息，歇的一刻是一刻，后边还有恶仗要打。正在这时，几颗炮弹落到城墙周围爆炸，两个抬着伤员的医护兵不幸被炸死。张龙城等几个警卫员赶紧护着军官们撤往指挥部。

宋肯堂一边走一边说，“是重炮，日军的炮兵部队到了。”

这时候已离开城墙较远，一个军官说道：“哼，看来小鬼子是吃够了城墙的苦头，你看他们的炮弹都在打城墙。”

张龙城回头一看，果不其然，要说这日本鬼子的炮打得就是准，城墙被打得砖石四溅。

“其实不然。”苏振武说道：“日本人信奉佛教的居多，城内到处都是佛寺，所以他们才未向城中发炮。”

那名军官不以为然，嘀咕道：“鬼子能有这么好心？”

苏振武的猜测没有错，正定城内外共有隆兴寺、开元寺、临济寺等佛寺四十六处，此外还有大批庙、庵、观、祠，是佛教文化重镇。日军第14师团师团长土肥原贤二是有名的中国通，他虽然并不在乎这几座寺庙，但知道士兵们大都信佛，如果将这些寺庙摧毁，他们的士气会受到影响，而且这也会在国际上引起非议，故下令不得朝城中开炮。

城中军民在炮声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日军的炮火一直没停，至次日午时，坚固的正定城墙终于支撑不住，西北角首先坍塌，日军步兵在战车的掩护下蜂拥而至。守城士兵在团长王成桂的指挥下拼命反击，打得缺口处日军尸体堆成了小山，无奈东北角几处城墙相继倒塌，一小部分日军已攻进了城内。

宋肯堂派出两路通信员回石家庄求援，自己戴上钢盔，命令警卫连全部上去增援，师部除留一个参谋负责联络外，连文书都派上了一线。

警卫连装备精良，迅速消灭了突入城中的日军部队，重新封锁住了缺口。

在城西北一处临时由沙袋搭成的简易工事后面，苏振武的黑虎队和于大成带的部分警卫连士兵分散在宋肯堂周围，保护他的安全。张龙城大声告诫黑虎队员，注意步枪掩护机枪。

日军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开始大规模进攻，城墙上的中国士兵不断被战车的炮弹炸飞。日军士兵不计伤亡，从缺口处拼命涌来。

沙袋工事斜对缺口，日军战车无法直瞄，而进入缺口的日本兵却完全暴露在守军面前。黑虎队的三挺机枪打得像泼水一样，再加上如飞蝗般的手榴弹，让日本兵寸步难行。沈宝贵更是欢畅无比。这次守城弹药充足，负责军需的军官也是个热心抗日的人，反正这些物资不用也要费劲运走，所以除了少数重武器，141师要什么给什么，光手榴弹就运来三大卡车，子弹更是不计其数。沈宝贵不用担心子弹不够用，打得又准又快，面前的日军尸体摞了好几层。

激战正酣，突然几发掷弹筒榴弹从东边打过来，两个黑虎队员当场被炸阵亡。原来东北角缺口日军再次突入城内，守军组织了几次反冲锋，伤亡惨重，无奈日军人数太多，被压迫至城内几处民房，展开巷战。一小队日军趁机向西边冲杀过来，接应城外部队。沈宝贵急忙调转枪口，压制住对方的火力。

既要守缺口，又要对付东边过来的越来越多的日本兵，形势立转，黑虎队和警卫连的战士接二连三地被打倒。程四海打死一个正要发射的掷弹筒手，还未来得及拉枪栓，就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程三河抱起弟弟，眼见是不活了，不由大恸，怒吼一声就要冲出工事。张龙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摁住。苏振武见状大声喝道：“三河，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多杀鬼子才能给你弟弟报仇！”程三河对苏振武十分敬畏，听了这些话立时冷静下来，提枪射击。

宋肯堂下令后撤，放弃城墙，全部与日军展开巷战。后撤的士兵在街道上垒起沙袋，有的爬上房顶，继续阻击日军。

一个回石家庄求援的通信兵急匆匆找到宋肯堂，立正敬礼后说：“报告师座，军长说全军已经登车，列车待发，请师座放弃正定城，火速撤离。”

“王八蛋！”宋肯堂闻言大怒，咒骂不止，恰逢日军发起冲锋，他把钢盔一扔，抄起一把大刀，大吼道：“今日以死报国，有死无生，跟我上啊！”

士兵们纷纷跳起来跟日军拼开了刺刀。张龙城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很不顺手，干脆提着刺刀当峨眉刺，在日军枪刺中闪跃腾挪，转瞬间就挑倒了四五个日本兵。苏振武头脑冷静，发现后续日军源源不断，如此拼刺必将全军覆没，于是命令黑虎队三个机枪手分散到两侧，实施拦阻射击，把冲锋的日军拦腰断成两节。

这边展开肉搏的同时，另外一条街上，团长王成桂也得知了增援无望的消息。他召集起所部残兵，有战斗力者仅余一百多人，大声激励部属：“此城危急，正是我军人效忠国家民族之时，应抱定城存我存，城亡我亡的决心，有进无退，努力反攻，以期不负后方父老之重托。”官兵们群情激愤，在王成桂率领下全力反攻，几次展开短兵相接，杀伤了大量日军。

在激烈的枪炮喊杀声中，一抹如血的残阳慢慢隐没在西方的山峰里。师长宋肯堂在几次肉搏之后，身上多处负伤，已经奄奄一息。两个旅长也负了重伤，警卫连长于大成阵亡。苏振武看到士兵们个个身上挂彩，黑虎队三个机枪手只剩下沈宝贵一个，他的机枪也已经枪管发红，不能射击。派去联络的通信兵回来大哭，报告说王成桂团长以身殉国了，所部无一幸免。现在苏振武已经成为最高指挥官，他见大势已去，不能再做无谓牺牲，于是下令向南门突围。

日军一路尾追，跑在前头的几个日本兵，被断后的张龙城和陈亮接连击毙，只得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抬着三副担架的士兵很快冲出了南门，来到了滹沱河上的浮桥。这时候，昏迷中的宋肯堂醒了过来，一看部下在撤退，翻身滚下了担架，拍着桥板大骂：“谁让你们撤退的？要撤你们撤，我要和全团弟兄们共存亡！”说罢，反身努力向城内爬去。所有人怔怔地看着在桥上爬行的师长，泪流满面。宋肯堂爬行了十余步，体力不支，再次昏了过去。苏振武噙着热泪，一挥手，“撤！”士兵们把宋肯堂抱上担架，继续朝石家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