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夜战祖宗

贾大成带着战士们且战且退，在镇中一条主要街道上阻击了一阵，见日军散入两侧，显是要迂回包抄，便让战士们急退向北，靠近出镇的退路，仗着熟悉地形，依据房屋与日军对射。日军失去重火力的支援，又不熟悉镇中街道，伤亡不断增大。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几十米之内人影变得模糊。贾大成带着三十多个人会和在一起，被压缩在镇北几处房子周围，其中还有十几个伤员。因为不熟悉镇里的地形，已经有十几个士兵被打死，吃够了巷战苦头的日军不敢过分逼近，只在远处不断打枪。贾大成命令三连剩下的战士：“把你们的手榴弹留下，带上伤员赶快撤，我们殿后！”三连的战士不干，要求留下负责阻击。贾大成怒道：“都他娘啥子时候了，还这么婆婆妈妈的？赶快给老子滚！”三连战士不敢再言语，交出五六颗手榴弹，扶着伤员走了。

贾大成把手榴弹分给众人，看着十几个川兵说道：“兄弟们，人家八路待我们不薄啊，咱得知恩图报不是，都没啥子意见吧？”

“没意见！”“听连长的！”川兵们纷纷说道。

“好，都是好兄弟。再挡十分钟，我们也撤！”贾大成说道。他让川兵们散在两座房子的墙后，警惕地看着四周。三四分钟过去了，对面的日军没有任何动静，连枪声都停了。贾大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鬼子这是想干啥子呢？”他在心里嘀咕。

突然，一枚迫击炮弹拖着长长的啸音，划过寂静的上空，落在川兵附近的一个院子里，炸塌了一面院墙。“鬼子这是想炸平这片地方啊！”贾大成醒悟过来，朝着川兵们大喊：“赶快跑！”话音未落，两颗炮弹同时落下来，有一颗就在他附近爆炸了。

爆炸过后，滕小兵从地上爬起来，看见贾大成躺在地上，一面土墙倒下来压住了他的腿，右胸口上被弹片击中，血透军衣。他一面上前扒土，一面大喊：“来人哪，连长受伤啦！”一个川兵跑过来，帮他把贾大成从土里拖出来，背上就跑。

炮弹不断落下来，川兵们藏身的两座房子都被炸塌。饶是跑得及时，还是有三个川兵被炸死，尸体也来不及背了，剩下的川兵顺着小路，向北撤进茫茫的黑暗中。

日军没有追击，炮击结束后，搜索了全镇，驻扎下来。

又是一座空镇。清水利夫突然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这时候已经攻下了八路军的腹地，但是他丝毫没有感到成功的喜悦，因为他们的主力没有被消灭，而自己的部队却落入了险境，四周黑郁郁的群山，似乎都成了敌人。明天该怎么办？他发现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继续追击吗？可是八路军的主力在哪里？

更让清水利夫烦恼的事一件接一件来了。炊事兵前来报告，镇上的两口水井都被填埋，无法取水做饭，镇上的粮食也都不见了，部队携带的粮食仅够吃到明天中午；一位中队长也向他抱怨，镇上没有找到一条被子，大冷天里，士兵们只能盖着大衣睡了……清水利夫觉得，自从征战支那以来，今天是他最窝囊的一天。

在赵村以北的一个山谷里，一连和二连的人马已经会和在一起。张龙城皱紧了眉头，二连的伤亡有点大，不知贾大成他们怎么样。等到八点多，抄山路绕了个大圈的川兵们才来到山谷。贾大成躺在一副临时做的担架上，脸色苍白，见了张龙城第一句话就是：“张队长，我没有食言吧，守到天黑了。”

“贾连长，受伤了吗？”张龙城上去握住他的手，关切地说道：“受伤了就不要来了，好好养伤嘛。”

“那怎么成，我好歹要来跟你交待一下。”贾大成说道，“我们伤亡了四十多人，不过小鬼子也不比我们死的少。现在能走的都在这儿了，我把他们交给你，让他们给阵亡的弟兄报仇！”

贾大成对于自己的战绩还蛮得意，在他的心目中，能与日军的伤亡比例达到一比一，是很了不起的。张龙城虽然对他如此重信很感动，却对伤亡那么多战士非常心疼，叹了口气问滕小兵：“贾连长伤势怎么样？”

“右腿骨折了，胸口的弹片没取出来，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滕小兵答道。

“赶快送他到贾沟村去休息，明天一早转移到团庄。”张龙城吩咐道。贾沟在北边，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

众人纷纷跟贾大成握手告别。滕小兵和另一个川兵抬起他，向来路走去。

张龙城目送贾大成离去后，立刻召集众人开会。

“现在鬼子的主力在韩掌镇，原村有一个小队看护伤兵，赵村是鬼子的辎重部队，兵力有近百人。我的想法是，先取鬼子的辎重，后消灭原村的敌人，再想办法对付日军的主力。不知各位有没有意见？”张龙城没有让从白坡撤下来的一连继续参加战斗，而是到附近的村子休息，为的就是打一场夜战，对如何部署早已反复想过多遍。

关长生问道：“原村的鬼子最少，而且比较孤立，为什么不先打原村？”

“不错，原村的日军小队不是完整建制，只有不到二十人，其余全是伤兵，拿下原村确是轻而易举。但这样一来，赵村的鬼子就有了防备，打起来就费劲多了。”张龙城说道。

关长生点点头，表示同意。

“镇上的鬼子会不会出来增援？”葛存孝担心地问道。

张龙城道：“是要有所防备，我打算这样使用兵力。二连抽调一个排，在原村与赵村之间警戒，主要防备赵村的鬼子向原村突围。剩下两个排，由老关指挥，给你们增配两挺机枪，还到镇西山梁处埋伏，准备阻击从镇里增援赵村的鬼子。一连担任主攻，我来带队。三连和川军兄弟们作为预备队，由韩副队长指挥。”

葛存孝想了想，问道：“队长打算怎么使用李广分队？”

“如果能摸掉赵村鬼子的岗哨，你们就悄悄进村，占领几处有利位置，暗中支援一连的进攻。若是鬼子被惊动，你们就抢占村边的几处房子，瞅空打冷枪。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跟鬼子硬碰。”张龙城说道。

“是！”葛存孝答道。

张龙城又对刘天放说道：“掷弹筒支援一连，由你负责。”

“好嘞，你就放心吧！”刘天放高兴地答道。

“鬼子打了一天，估计睡得早，我们十点钟对赵村发起攻击。”张龙城说着，又脸色凝重地告诫韩珂：“预备队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要在以前，被安排在后边看热闹，韩珂早就恼了，但现在不知为何，对张龙城甚是顺从，只“嗯”了一声，并不反对。

“好，那就各自准备去吧。”张龙城对众人说道。他拉住走在后边的关长生，低声嘱咐：“注意背后，如果赵村鬼子向镇上突围，你们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放过去，一定要减少自己的伤亡。”

“放心吧，打夜战咱八路军是老祖宗，他小鬼子不是对手。”关长生笑呵呵地说道。

接近十点，游击队各部均已进入阵地。淡淡的上弦月已经偏西，月光昏暗。在赵村东侧，张龙城带着一连伏在距村一百多米的地方。负责侦查的葛存孝回来，小声告诉张龙城：“鬼子戒备很严，村东、南、西共放了三组岗哨，只村北地势较陡无法攀越，不知道有没有鬼子放哨。”

“暗哨呢？”张龙城问。

葛存孝道：“没有发现。”

“鬼子既然这么小心，不可能没有暗哨，站岗的是几个人？”张龙城问。

“一个。”

“那就对了，应该还有一个在暗处。”张龙城说道。他命令一排分成两组，堵住村南和村西，听见枪响后即可以向日军哨兵开枪，突进村内。一排领命去后，他带着剩下两个排和李广分队向前摸了四五十米，停了下来。

张龙城从金锁身上摘下背了一天的弓箭，附在葛存孝耳边道：“咱俩去干掉鬼子的哨兵，我射明的，你打暗的。”

“好！”葛存孝随着张龙城向前慢慢爬去。

离村边三十多米的地方，张龙城示意葛存孝停下，自己向一侧爬开一段距离，向前摸去。他的动作极轻极慢，仿佛一只要捉老鼠的猫，没有半点声息。一直到了离日军哨兵十几米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抽出一支箭，慢慢搭到弓上，轻轻拉满了弓。尽管月光不明，日军哨兵身影模糊，张龙城还是一箭射穿了哨兵的脖子。也许没有射中喉咙，日军哨兵“啊”地惨叫一声，“嘭”地倒地。几乎与此同时，旁边一处房顶上传来一声枪响，子弹打在离张龙城很远的地上。这是日军的暗哨，因为明哨不是被枪击毙，他不知敌人身在何处，只能向着黑暗胡乱打了一枪，算作报警。但枪口的焰火出卖了他的位置，等候多时的葛存孝一枪把他打得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张龙城听见鬼子暗哨落地的声音，知道葛存孝得手，把弓箭背到身上，大喊一声：“冲啊！”提着驳壳枪当先进了村，身后战士们如风般跟了上来。

这时另外两个方向也传来枪声。村里的日军从几处房子里冲出来，正不知敌人从哪个方向攻进来，东面张龙城带着人冲了过来，对着一群日本兵就是一阵乱射，当场打死了四五个。

日军夜间遭袭，慌乱间气势先自馁了，打了没几枪就缩回几处院子里，组织抵抗。这伙日军虽大多是辎重部队，战斗力不如作战部队，但白天阵亡的士兵遗留了几挺机枪，火力倒是相当不错，在一所房子的屋顶上，竟然架了三挺轻机枪，不断朝一连战士射击。

刘天放隐身在一面墙后，让炮排的四具掷弹筒支在墙上，对着那个屋顶就发射了四枚榴弹，全部命中目标。茅草和着泥搭建的屋顶哪承受得住如此的打击，轰的一声就塌了下去，尘土飞扬，屋顶上的日军非死即伤。打完了屋顶，他又指挥向各个藏有日军的院子轰击。

日军本来也是有几具掷弹筒的，但刚发射了几枚榴弹，射手就被躲在暗处的李广分队队员击毙，接连几次，掷弹筒就哑了火，只有挨炸的份儿。一个院子里的草垛起了火，日军的身影清清楚楚，正方便李广分队找寻目标，日军的几个火力点接二连三被他们打掉。

村子西边和南边的那个排也干掉了哨兵，与另两个排会和在一起。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战斗，日军死伤近半，剩余的五六十人被压缩在一排三所院子里，负隅顽抗。张龙城让战士们把三所房子远远围住，让刘天放用掷弹筒使劲轰击。日军空守着几车弹药，却无法回击，伤亡不断增多。

过了一阵儿，张龙城见日军已不敢露头还击，正准备攻进院子里，突然三所院子的门同时被打开，几十个日军士兵嘶喊着冲了出来，前边两挺机枪开路，后边跟着的士兵出门就往外扔手榴弹。

张龙城躲过手榴弹的爆炸，急忙指挥战士们向冲出来的日军射击。沈宝贵的机枪扫倒了五六个日军士兵，但他们就像疯了一样，一边射击投弹，一边往东跑，根本不在乎伤亡。最后出门的一个日本兵朝后扔了一颗手榴弹，转身欲逃，被张龙城一枪打死，后边轰的一声爆炸了。张龙城有些奇怪，他朝后扔手榴弹干什么？

日军的自杀式逃跑还是成功了，虽然冲出包围圈后又负责在后阻击的两个机枪手均被打死，但三十多个日本兵跑出了村子，向韩掌镇逃去。

张龙城让刘天放把待在村南的预备队叫进村里，抓紧时间打扫战场，自己带着一个排和李广分队向东追击逃跑的日军。

韩掌镇上的日军挖开了一口水井，十点钟刚把晚饭做好，饥饿的士兵围坐在几处大火堆旁，正准备吃饭。突然赵村方向响起了枪声，刚开始还只是一声两声地响，后来就连成了片，越来越激烈。清水利夫站上高处，向赵村看去，只见火光熊熊，爆炸声不断。是辎重部队遭遇游击队的袭击！他不敢怠慢，急忙点起一个小队和半个机枪小队，火速增援赵村。

要说日军的反应速度确实迅捷，增援部队撂下饭碗，不到五分钟就集结完毕，列队出发。但又过不到五分钟，接近镇西山梁的他们，遭到了埋伏在此地的二连猛烈射击，因为没有防备，队形又密集，走在前边的十几个士兵当场阵亡。余下的日军急忙散开，与二连展开了对射，打了一阵，见二连人数不少，无法突破，便慢慢后撤到了镇子边上。清水利夫命令炮兵对山梁进行轰击。

关长生让战士们散在山梁的反斜面上，忍受了日军十几分钟的炮击，对面日军又攻了上来。正打得不可开交，忽然背后也传来枪声。这是从赵村逃出的那部分日军，他们被张龙城等人追着屁股打，只剩了不到二十个。领头的一个小队长见前边又有埋伏，情知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把心一横，竟不停留，带着残兵径直冲了过去。

由于天黑，背后日军冲到近前，二连才发现是日军。关长生急忙指挥部分战士拦阻射击，仓促间效果不显。日军冲过山梁，且战且退，被前边的部队接应回去了。

张龙城从背后赶上来，找到关长生，说道：“赵村拿下了，你们的阻击任务已经完成，让战士们赶快撤！”

二连的战士撤离了山梁，在赵村东侧构筑了阵地，防备日军夺回赵村。

日军对山梁作了长时间报复性炮击，但没有再次发动进攻。从逃回来的士兵口中得知赵村已失的清水利夫，放弃了重新夺回赵村的打算，在夜间与神出鬼没的八路军作战，他没有成功的把握。他让部队收缩到镇子上，加强防御，等天亮后再与八路军决一死战。

对于逃回来的小队长，清水利夫没有留情，让他剖腹以谢天皇。因为他的怯懦，不仅丢了全军的辎重，而且让原村的伤兵被孤立，成了八路军嘴里的肉。

但是，清水利夫不知道，他的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