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南苑旧人

韩东晟没有食言，在县委县政府的发动下，百姓们互帮互助，半个月后，韩掌镇和白坡被烧毁的房子全部重新建了起来。经过日军的这次扫荡，原本对安定的生活抱有幻想的老百姓，真正感受到了日本鬼子的可怕，原来他们随时可能跑到自己面前杀人放火，毁坏家园。但是，灾难没有吓怕这些善良的老百姓，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敌忾之心，青壮年们纷纷参军，尤其是白坡，幸存的三十多个年轻人全部加入游击队。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周围二十几个村镇送来了三百多名新兵，张龙城在补充了原有三个连后，又新成立了一个四连，并把六挺轻机枪和两挺重机枪编入机枪排，和炮排一起都扩充为连级编制。算上伤兵，游击队总人数达到六百多人。

张龙城现在明白了李政委当时告诉他的“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打人民战争”的含义，有了老百姓当后盾，部队衣食无忧，敌人的动向一清二楚，人员损失可以快速补充，这是九爷的土匪队伍和国军无法做到的。不过，这些新兵刚刚放下锄头拿起枪杆，训练是当务之急。他拟定了一个训练大纲，对部队作了充分动员，在部队里掀起了练兵的热潮。

要说训练，还是机枪连和炮兵连最为积极。当时张龙城把两挺重机枪送给独立营，沈宝贵十分不舍，剩下的这两挺拿着跟个宝贝似的，自己的捷克式轻机枪也不要了，给了下边的战士，每天就捣鼓重机枪。可惜7.7毫米的口径无法与歪把子轻机枪的子弹通用，被拿走五千发子弹后，只剩了三千多发，每次实弹训练，几个射手只能每人打两个短点射。

沈宝贵发现，鬼子的九二式重机枪与他在南苑时看到的马克沁相比，冷却方式是气冷，不用加水方便了很多，采用弹板供弹不容易卡壳，而且装了光学瞄准镜，远距离射击精准度很高。唯一的缺点是，太重了。全枪一百多斤，拆下支架后，一个人扛一块都吃力。为此，他挑选的新兵都身体强壮，每天要扛上机枪和弹药参加部队的长跑。

刘天放一看机枪连干得热火朝天，也不甘落后，让炮兵把两门迫击炮拆成炮筒、支架、座板三块，也跟着机枪连一起负重跑步。他们缴获的日军90毫米轻迫击炮重三百多斤，即使拆成三块也比重机枪重，再强壮的战士扛着跑两步也会慢下来。所以每天跑步的时候，机枪连和炮兵连总是过了吃晚饭的点才回来，已经成了梁山游击队的惯例。

除了训练部队，张龙城经过这次反扫荡作战，也觉察出部队从基层干部到副队长指挥能力普遍不高，对游击战术不能很好地运用，便成立了一个以老三排战士为主的教导队，自己兼任队长，一则对现有干部进行快速培训，二则也可为以后储备干部。培训内容主要是张龙城自己给干部和战士们讲课。他在石家庄时军事基础已相当扎实，再经过这半年多来的军事实践，已经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游击战术指挥员。他经常结合战例，所讲内容深入浅出，把各种战术运用其中，对教导队的学员们触动很大，尤其是韩珂。她没料到张龙城脑袋里竟会装了这么多从未听过的学问，对他更是倾心，每讲必到。

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训练，游击队的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新兵们除了缺乏实战经验，单兵素质提高很快，各种战术演练也已相当纯熟。伤兵们也大部分归队，梁山游击队一时兵强马壮。

这天，梁有根找到张龙城，要求参加特等射手考核。张龙城欣然答应，让所有战士集合，到训练场选拔特等射手。经过反扫荡作战，李广分队超强的战斗力验证了他当初成立该分队的正确性，只是目前人数太少，急需要扩充人员，以便发挥更大的作用。

为了多增人手，张龙城放宽了标准，三颗子弹打两百米半身靶，中两次以上者即可编入李广分队。战士们倒有半数要求参加考核。

梁有根枪法大进，三颗子弹全部中的，第一个通过了考核。等其他人陆续打完，最后通过的竟有三十多人。李广分队由一个班直接变成一个排，实力大增。

张龙城最近一直在练驳壳枪，好久没有摸步枪有点手痒，等考核结束，从一个战士手中拿过一支步枪，打了三发子弹，均击中靶子的头部位置，赢得战士们满堂喝彩。葛存孝对张龙城的天赋更是佩服不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位张队长的枪法几乎已可与他比肩，可他是苦练多年才有今天的成就的。

四月初的一天，独立营通信员到韩掌镇通知张龙城去开会。在路上，通信员告诉他，独立营已经改编为新编第二团，见了王营长应改称王团长了。张龙城听了十分高兴。

到了新二团团部，王团长和李政委正与几个参谋在地图前忙碌，似在商讨一次重要战斗。见张龙城来了，王团长与李政委停下来，把张龙城让到桌子前坐了。王团长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叫你来是有几个重要的事情。一是近日在辽县成立了八路军晋冀豫军区，分为五个军分区，我们这一带属于一分区，我任分区副司令员，你的游击队直属新二团。二是经上级批准，决定把梁山游击大队改编为独立营，以尽快实现你们的正规化。三是鬼子又要发起新的进攻，这次据说鬼子会从平汉铁路上的元氏、邢台，邯长、临屯公路上的长治、屯留，同蒲铁路上的太谷、榆次，正太铁路以南的平定等地，分九路从东、南、西、北四面围攻晋东南地区，人数大约有三万人，形势很严峻。”

“那我们的策略呢？”张龙城问道。

“总部决定主力部队暂时跳出敌人的包围圈隐蔽待机，各地游击队配合留守部队分路阻击来犯鬼子，待时机成熟再相机破其一路或多路。”王团长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至于你们独立营的任务，是阻击从石家庄、元氏出来的一路鬼子，他们最可能的进攻路线是西经赞皇过九龙关，再向南穿过你们的防区。据情报显示，这路鬼子是一个整编大队，人数差不多有一千人，你们压力不轻啊！根据总部和师部的指示，阻击的部队要注意发挥游击战的优势，注意打运动防御战，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张龙城皱起眉头，沉思不语。

“怎么，有困难吗？”王团长问道。

“我倒不担心别的，只是怕昔阳的鬼子乘机从西路夹攻。上次他们扫荡我们根据地吃了大亏，近两个月没有动静，我估计他们只是元气未复。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出兵报复。”张龙城忧虑地说道。

王团长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就说嘛，你张龙城还能被千把鬼子给吓住，原来是担心昔阳方向。放心吧，我会派部队袭扰昔阳鬼子，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减轻你们的压力。”

“那就没问题了，我保证把鬼子挡住，决不让他们通过我们的根据地！”张龙城痛快地说道。

李政委见两人谈完军事，笑着接口道：“咱们团长不拘一格用人才，真是慧眼识珠，让你到地方上挑了几个月大梁，果然把根据地建设得有声有色。”

“哎呀，想当年我从战士到团长整整熬了四年啊，他倒好，才几个月就成了营长了，咱独立营的番号用了不到半年也给他抢了去，我都担心用不了两三年，他就变成我们的上级了。”王团长笑道。

张龙城道：“哪能呢，团长和政委一辈子都是我的上级，孙**再有本事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不是。”

“呵，几天不见这小子嘴也变得会说了啊！”王团长和李政委均哈哈大笑。

李政委笑完，又揶揄道：“你就把马屁再拍得响一点，该称呼王副司令才对，你不知道，老王这人官瘾大着呢，你越把他往高了称呼，他越高兴。”

“呸，你才官瘾大！”王团长骂道。

这会儿轮到张龙城忍俊不禁了。这两个老上级工作起来说一不二，闲聊时却又互开玩笑，毫无禁忌，让他感触颇深。

李政委开完玩笑，正容问张龙城道：“关长生被撤了政委的职务没什么意见吧？”

反扫荡结束后，关长生因为武力驱赶原村的百姓，被龙**在会上点名批评，建议撤销他的政委职务。虽然县委的意见游击队可以不接受，但关长生确实违反了八路军的纪律，在部队和群众中产生了不良影响。尽管事后原村的老百姓纷纷到镇上感谢关长生把他们赶出了村，才没有遭到鬼子的残害，苦笑不得的张龙城还是把这件事上报了李政委，建议撤销关长生的政委职务，改任参谋长。李政委当即作了批复，同意如此办理，政委暂时由张龙城兼任。

这时听政委问起，张龙城说道：“他没什么意见，还巴不得如此呢，说是终于不用当这舞文弄墨的官儿了，一身轻松。”

“这小子，我就说他不是这块料。”李政委笑骂道，接着又说：“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要帮你物色一个合格的政委吗？人我给你找到了。不过，真不舍得给你啊。这人原来是北京的一个大学生，后来去了延安，入读抗大三期，上个月毕业，到师部报道，要求到一线部队任职锻炼，就分到了咱新二团。此人文武全才，掌握多种军事技能，我本来要把他留在团里协助我工作，谁知他听说你张龙城在韩掌镇领导游击队，说什么也要到你那里去，我留都留不住。”

“哦？是我认识的人？”张龙城疑惑地道。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阵，去年在南苑作战时，29军学生团里倒有不少北京的学生，难道是他们中的一个？

李政委笑眯眯地看着张龙城，见他一时猜不出来，便不再卖关子，对警卫员黄小东说道：“去把秦鹏叫来！”

“是他！”张龙城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张戴眼镜的笑脸。南苑一战，学生团损失惨重，然学生们勇敢顽强的精神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秦鹏也不例外。听说是他，张龙城着实感到高兴。

李政委道：“不错，正是你在29军学兵团里认识的秦鹏。他对你的指挥能力十分钦慕，说以你之才日后必成大器，所以有心要辅你成事。这些抗大的学生可是宝贝似的人物，各个部队都抢着要。秦鹏到了你们那里，你可要跟他搞好关系，让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把你的独立营建成一支政治素质过硬的部队。”

“请首长放心！我们是老朋友了，一起经历过鬼子的炮火，一定会合作得很愉快。”张龙城说道。

“好，那我就放心了。”说着，李政委又神秘兮兮地对张龙城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部首长对你们上次反扫荡的战绩十分赞赏，所以你提出的要求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什么要求？”张龙城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呵，还装蒜呢！”李政委跟王团长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王团长道：“就是把你那小媳妇调回身边的事嘛。”

张龙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争辩道：“这事我不是出于私利，要是那样，我倒希望她留在总部医院，那里毕竟安全些。”

“管它为公为私，只要你能经常打胜仗，你就是明着说要把媳妇弄回来又有何妨？”王团长满不在乎地说道。

李政委忙道：“那个什么，团长的意思是鼓励你以后多打胜仗，咱们**员一心为公，当然不会徇私。这两天你就可以派人到武安境内七步沟师部医院，去把医疗组接到你们根据地。”

正说着，门外传来洪亮的报告声。

“进来，进来！”李政委起身招呼，“小秦啊，你看谁来了？”

“张龙城！”秦鹏进门一眼就认出了他，欣喜地给他来了一个大拥抱，弄得性格内向的他十分不好意思。

两人分开，张龙城见秦鹏的脸上少了些书生气，多了些沧桑，颇有感触地说道：“好久不见了！”

秦鹏扶了扶眼镜，笑道：“是啊，自从南苑一别，有十个月了吧？”

张龙城点点头。

李政委道：“好了，闲话以后再叙，反正你们有的是时间。你们回去后，马上对游击队进行改编，趁着这次机会要加强这支队伍的政治工作，加强党的领导。张龙城同志对游击队的发展壮大起到的重要作用是有目共睹的，也是无可非议的。不过，我听说游击队里山头主义很重啊，部分战士和干部身上还存在军阀作风和土匪习气，党组织的发展也比较缓慢，各连队还没有建立党支部。当然，队伍发展过快，这些问题是难免的，关键是不能让这些问题长期存在，要尽快解决。秦鹏同志虽然是从29军出来到延安的，但是我知道你在一二九运动之前已经入了党，是一名老党员了，而且表现出色，领导过多次学生运动。相信有你的帮助，你们的独立营一定能成为一支政治过硬的铁打的部队。”

“请团长和政委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秦鹏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又问道：“跟我一起来的欧野青可不可以也分到独立营？”

“哦，欧排长也来了吗？”张龙城还记得跟他比刀的那个豪爽的学兵团排长，问道。

秦鹏道：“是啊，当初我动员他和几个学兵，与其跟着国民党南下，不如参加八路军，他们就跟我到了延安。我们都考入了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他要求跟我分到一个部队，就一同来了129师。”

李政委看了王团长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对张龙城叹气道：“唉，好不容易要来俩高材生，怎么就全都便宜了你？得，好人做到底，你要的造手榴弹的技术工人我也要来了两个，走的时候你一并带上吧。”

“谢谢首长关照！”张龙城笑容灿烂地说道。

王团长把眼一瞪，“你还别美，回去给我打好眼前这一仗。先说好了，这次至少给我再弄两挺九二式重机枪来，子弹也不能少，要是弄不来，看我不跟你算账！”

“是！”张龙城急忙挺身敬礼。

李政委见张龙城还真当个事，心想他可真是个老实孩子，对他笑道：“好了，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

张龙城和秦鹏起身告辞，出了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