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同命相连

这队列训练虽然已不再是主要科目，但每日温习一遍还是必要的。黄大队长走得头上冒烟，眼看再爬完几十步石梯就到了崖顶，便停下步子，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这山间绿树成荫，高处空气极好，黄大队长停下脚步，只觉凉风拂面，一口气直沁心脾，正要发出感叹，蓦地山顶传来一阵踏步声，听声势倒似千军万马一般，遂忍不住问道：“陈兄弟，你真是中队长？”

陈小河颇觉奇怪，愕然道：“是啊，怎么了？”

黄大队长轻拍脑袋道：“奇怪了，你一个中队长怎的领了这许多人？”

陈小河闻言心中一惊，只以为黄大队长早晓得自己底细，是装疯卖俏来了，遂换上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道：“是还有一百多老军与咱们同行，有何不可么？”

黄大队长摇了摇头，越过陈小河身子，走上几步石梯望，右手自然而然握在刀把上，正要探头去看山顶的情形，脚步声却陡然停下了，紧接着传来几声呼喝，那脚步声蓦地蹦蹦大震。

黄大队长只以为有诈，脸色越发难看了，却仍旧轻轻探头观察，只一瞬间脸上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态来，回头问道：“陈中队长，这是你的兵？”

陈小河见黄大队长行为古怪，他的亲兵也似在有意无意的提防自己，暗道：“难道他要凭这十来个人拿我？”旋即便听见黄大队长的问话，回味过来后笑道：“这山顶除了我的兵，更有什么人？大家爬山也累了，走，上去先喝杯凉茶解解渴。”

黄大队长“哦”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山顶，又呆看半晌，才转身对陈小河道：“怪不得你能把这些土匪尽数捉到，兄弟先前说是运气，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倒有一半当真了，现在看来，原来是逗我玩儿呢，兄弟不厚道啊。”

陈小河闻言赶紧摆手道：“卑职绝无半句虚言，土匪以为我人少，不敢攻寨，即便攻寨，也没余力去断他的后路，所以想要与我周旋。我又唬得左近百姓替我领路，预先在他们退路上设下埋伏，拿下了山寨，自然就将他们一锅端了。”

黄大队长恍然大悟，旋即重重一巴掌拍在陈小河肩上，说道：“这也得你能拿下寨子才行啊。寨子里该有百十来个土匪吧？又占据如此地利，你以多少兵马拿下来的？”

陈小河吃这一拍，肩头又不舒服，听对方问起，便有心炫耀，脸上却故作平常道：“我也足足用了一百多人才拿下来，还牺牲我好几兄弟呢。”说话间想起被砸死的老军的惨状，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痛心之状。

黄大队长瞪大眼睛道：“只死了几个人你还这幅模样？”说完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拉着陈小河往前走，边走边说道：“兄弟啊，你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我真巴不得我手下有你这么个中队长才好。对了，兄弟，看你样子该是去云南吧？你在那个将军麾下，怎会单独行军？”

陈小河倒也不隐瞒，边走边说道：“我和这些兄弟，本来是被留在成都看守营房的，前些日子军营被国主调用，我等无处容身，这才赶去云南寻李将军。”

黄大队长“哦”了一声，旋即正色道：“兄弟，我以前也曾在安西将军麾下，他是我生平最敬服之人，这次他……这次……唉，算了，不说了，总之，我是替李将军抱屈的。”

陈小河倒听懂了他意思，垂首道：“只可惜我等人微言轻。”

黄大队长却不知道陈小河话里的其他意思，附和道：“是啊，我这人就吃亏在嘴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只顾嘴快，最后落得被人排挤，不然又怎么落到此地。想当年我与先皇（张献忠）出生入死……”

说到此处，黄大队长似乎勾起往事，默然片刻后才叹气道：“哎！不说这些陈年旧事，小兄弟，我看你不像是个胡乱说话的人，你手下这些兵也着实了得，怎会被留下来看守军营？”

陈小河苦笑几声，叹道：“我吃亏在见不得不平事，管闲事恶了上官。”

说到此处，俩人不禁对望一眼，竟生出同命相连之感，又相互摇头。

其实陈小河不晓得，若是他不绕开大路，原本会与前来寻他的张开得遇上。

冯大队长当初撇下陈小河，王玺当时忙于出兵，无暇细顾，因此并不知情。

后来到了云南，王玺偶然间想起陈小河来，才察觉许久没有听到这人音讯了，遂派张开得去打听。

张开得只一去便弄清原委，回去却含含混混报给王玺。

冯大队长与孙参将关系匪浅，孙参将虽是王玺的下属，却也是王玺的得力干将。

王玺正值用人之际，碍于情面不便重惩冯大队长，便只做降职处分，却另派张开得去召陈小河入滇。

冯大队长名誉上虽被降职，仍旧实际管着大队长事务，倒是无关痛痒，却除去了心腹大患，因此反而暗暗得意。

陈小河与黄大队长既生同命相连之感，接下来便聊得十分投契，言谈间竟称兄道弟起来，说着闲话便到了向老六先前的议事大厅。

紧张气氛虽然缓和，但两边的随从仍旧不敢大意，都跟着拥进厅内。好在这厅堂甚阔，倒显拥挤，只是凳子未免不够。

陈小河与黄大队长谦让一番后，也不按职务高低，分宾主落座。各自手下的兵丁也十分默契，各自在长官的下首坐定，余下没座位的也选边站立，泾渭分明。

李迹祥准备得也十分周到。两边刚刚落座，立即便有士兵端上茶水，就连那站着的都每人端到一碗。

黄大队长看陈小河的兵个个站如松、坐如钟，连喝茶的动作都隐隐给人整齐肃穆之感，不禁大声赞道：“陈兄弟练出的好兵啊！你这些亲兵，倒把我这个大队长都给比下去咯。”

陈小河一口茶喝进一半，险些呛到，放下茶碗吱吱唔唔道：“这个……这个……不敢瞒着老哥，小弟我没有亲兵，下面这些都是临时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