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十字路口

陈小河把手中事务丢给属下去办，陪着黄大队长对坐饮酒。初时俩人尚且相互招呼，喝到后来，因为各有心事，渐渐成了自斟自饮。

闷酒最易醉人，俩人相对无言，不多时便都醺醺然了，却兀自不愿散去，都闷头想一会儿，又端起酒杯喝上一口，如此喝到晚间，竟双双醉倒，不省人事。

次日早起，部众早已将东西收拾齐备，准备启程。陈小河头痛欲裂，胸口烦恶，寻了马儿代步。

大军绕着城墙缓缓离开叙州府城，行到上渡口，正要渡江之际，黄大队长却早在渡口边等候多时。

陈小河迎上前去，拱手说道：“这一月来多承老哥关照，小弟无以为报，只盼老哥多多保重了。”

黄大队长一手拿酒壶，一手端酒杯，也迎上前来，哈哈笑道：“今日你我兄弟道别，尽说那些矫情的话作甚，倒搞得像生离死别一般，来，且喝他三杯再说。”

陈小河接过酒杯，黄大队长亲自替他倒上，却难得低语道：“昨日听兄弟言语，这一去是不打算投李将军了？”

陈小河微微一愣，点头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但还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等过了江与李先生汇合，全军先去祭悼打寨子岩时死去的兄弟，悼祭完了，才由大家共同商议，如何决定，我现在也说不太准。”

黄大队长沉吟片刻，说道：“我也劝兄弟不必去找李将军，队伍你独自尽能控制，何必和你那些属下商量，自个儿做主便是。”

陈小河摇头道：“还是商量一下好，我费些唇舌便是了。”

黄大队长不便在人前私议太久，便不再劝，举杯大声道：“兄弟，你也保重。”

俩人仰首喝下杯中酒水，黄大队长又替陈小河满上，也不说话，双手略微平举酒杯，第二杯一饮而尽，陈小河也抬手喝下杯中之酒。第三杯亦复如此。

黄大队长接连喝下三杯酒，拿着酒杯酒壶大踏步走开。随从牵出马来，接去他酒杯酒壶，黄大队长跃身上马，一夹马腹，那马儿扬开四蹄，绝尘而去。

陈小河收拾心情，领队渡过金沙江。李迹祥早等候多时，大军汇合，浩浩荡荡向七星山行去。

短短一月，陈小河手中的队伍已然壮大了数倍。此番重拾旧路，却又是一番光景，那山道狭窄，队首已经到了山顶，队尾却还在山脚，从上往下看去，有若一条蜿蜒的长龙。

陈小河来到牺牲老军的坟前，先行了礼，又恭恭敬敬三鞠躬，这才边观看几块碑文，边等候部队全数上山。

李迹祥办事从来让陈小河合意，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那几座石碑雕琢十分精细，尤其最前面一块，乃是请石匠到山顶开凿巨石做成，高约丈许，周边雕凿花纹，中间铭刻战斗经过，亦是悼词，但语句浅显而精湛，观之荡气回肠，读动情之处，更让人几欲掉泪，是处处与陈小河心意暗合。

少时千余人马尽数聚齐，这山顶虽然平坦，但并未事先平整过，众兵卒也不挑拣地势，草丛中站得，田垄上站得，水洼里也不论，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

陈小河走到高处，对着众兵丁大声说道：“这几块碑后面，长眠着我们的几个战友，为了还此地百姓一个安宁，他们献出了生命。今后，我们中也有许多人会像他们一样，为了给全天下受苦的百姓一个安宁，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是他。”

这千余人中有不少刚加入的新兵，纪律性稍差，听陈小河说到这里，不免动容，有些地方更人头涌动，显然是有人交头接耳。

新提拔的班长们赶紧用眼神制止，甚至悄声传话过去提醒新兵。

陈小河等场面再次静下来，接着说道：“但是我相信，不论是谁、先倒在了我们所走的这条路上，曾经的战友不会忘了他，天下的百姓不会忘了他，享受到安宁的子孙后代、不会忘了他，他们虽然先走一步，但却会永远留在人们心中，等有一天我们胜利了，我们要把他们埋骨的地方重新修善，要修一座全天下最大的庙宇，里面不供奉什么玉帝如来，就供奉他们的牌位，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事迹。现在，由李监令读碑文，也就是他们的事迹，从今往后，我们要以他们的精神为榜样，不怕牺牲，敢于作战，勇往直前。”

古代没有扩音器，陈小河每说一句，便停顿片刻，等传令兵一句句转述下去，这一大堆话说下来，用了将近一炷香时间。

李迹祥虽然文弱，毕竟做过教书先生，读起碑文来，非但词句清晰、声情并茂，却连嗓门也不比陈小河小。

随着气氛的凝重，就连新兵也不用招呼了，都安安静静凝听，李迹祥的声音夹杂在风过树梢的声音中远远传送开来，又增几分肃穆。

念完碑文，接下来是教导连鸣枪，众人鞠躬，最后全军依次从碑前走过。

祭奠完毕，大军折而向西，行到日落，金沙江重新又出现在大军眼前，只是相距叙州府城已远。

金沙江边河滩众多，宽阔平坦，但陈小河毕竟没多少实战经验，唯恐有失，处处小心谨慎，仍旧避开河道的湿气，选向阳处扎营，以免士兵露宿生病。

新兵在各班、小队长指挥下开始安营扎寨，取水造饭。陈小河又遣了教导连去左近百姓处砍伐竹筒，以便烧好开水后让士兵携带。

陈小河上下指挥协调，直忙到吃过晚饭，才召集军中主要军官，商讨下一步动向。

这回却是由李迹祥先替众人做简要介绍，只见他铺开地图，待众人围拢，才指着图中河道说道：“这条是金沙江，我们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是向南，由水富县、镇雄府入云南，投奔李将军。第二是沿江而下，从重庆府出川，抗击清军。第三是沿江而上，到东川府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