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军 势

吴淞口外海。日军第三舰队旗舰加贺号航母上，摆满了电话的作战室。

冰冷，已彻底覆盖了这间作为上海派遣军大脑指挥中枢的地方。造成此地陷入寒寂的原因，是刚刚一道来自高级密探的急电：获悉，所谓中国军队穿插大部队，实为错判。已有确切证据表明，该部为团级番号，实一营兵力。何来大部队，荒谬。

这封电文的到达，在松井石根默默地传给畑俊六看过后，又沉默地传递到武藤章手里，再接着，则是长谷川清也变得一脸阴鹫。

让这四位侵华日军巨头带上了严重自闭倾向的电文，究其实质，用一句话可以概括——晚矣！何不早来乎！

早在接到了第11师团司令官山室宗武的对敌预断的第一时间，松井石根便取集了他的参谋**畑俊六，中国通武藤章，第三联合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一起研究最新军情。

很快他们就达成了统一意见。那就是放弃对罗店的突袭行动，转而全面封堵蹿入腹地的中国军队。至天亮后，由舰炮及战机展开轰炸，先全力灭掉中国军队之一部。

当时，对这个临时决断的内容，四人是比较满意地。甚至还有些微的自傲。毕竟，在中国军队早就对罗店方向预设战场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迅速地判断敌情，果断地化被动为主动，实有古之大将临阵善断之风。

而对于能不能堵住那支吃了老虎胆的中国穿插部队，并进而将之歼灭。造成中国军队有生力量受到重创？他们也是信心满满——猬集于吴淞一带的战舰已达51艘。计有驱逐舰25艘、大巡洋舰5艘、航空母舰2艘及大小炮舰。

这份豪华的阵容，再加之有战力未失的第11师团堵载，别说是一支缺乏重武器的中国军队了，就是一支纯由钢铁组成的军队，也能将之炸成渣、轰成灰！

但紧接着，却连来了三份不利的电文，第11师团，失了一面联队旗、失了一批毒气弹，接着，就是这封恍如是给了他们重重一记耳光的电文。

联队旗、毒气弹，这两个不利军情，虽然使四位侵华元凶深感震惊，但也还不到需要他们苦思对策的地步，促使他这样一反常态地阴鹫的，却是在第三师团这四个字上——

放弃了对中国阵地实施腰折计划，无疑，自身需要的临阵辙兵费用是极为高昂的。第11师团方面，主战力仍在，想辙就辙，想打就打，自是无觑。可难就难在，已在阵地上与中国军队交战激烈的第三师团，这个强行辙兵的损失费，该由谁来承担？

原本，预期的天亮后全歼一支中国大部队的战绩，是完全可以掩盖当晚的进攻不力及辙兵的损失地。可现在……

这竟然只是一支营级兵力！！！

许久许久。

“山室宗武，误国！”

发出这一声从牙根里挤出的语句的，是为武藤章。这位一力鼓吹扩大侵华战争的日本陆军中将，曾任日本驻华参战，长期在昆明、武汉、上海等地进行阴谋活动。是名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但眼下，促使他这么气急败坏地发出嚎叫的，则是三位同僚射过来的缺泛善意的目光了。

往客观里说，眼下身为中国南方情报总课长，负有提供、核实军情的武藤章。确实是有不可抵御的失职责任的。可要把这么大一个包袱生生地背在背上，武藤阁下自然接受不了地。

于是乎，一声旨在转移注意力，移祸江东的呐喊，便让他喊得杀气腾腾、凛然生威。

很可惜，在场的人，又谁不是老奸巨滑之辈了。武藤章的这一番心思，自然是被他们看在了眼里，琢磨在心上。却颇不以为然——战况失利，凭山室宗武的职位，那是不够完全承担地。你老兄，就节哀顺变吧！

无情的目光，让武藤章再次爆发了，“诸君，战况之不利，已非追究谁对谁错之际。为皇国大事记，还请诸君与我一起联名电请大本营同意杭州湾登陆之计划。请多多关照了！”说着，这位中国通便深深地来了个大鞠躬，躬得之深，也不怕把那麻杆腰折断了。

（注：按史记，日军事变后悍然策划杭州湾登陆，武藤章实是起了关键作用。）

这个有实质的话，就让三位重将开始正视起来。目光交换中，松井石根终于缓缓开口：“自淞沪战场一开打，中国老百姓就大量协助我皇军割断电线、破坏电讯，或扰乱治安、刺探军情。这些，武藤君是有功的。武藤君，你坐下说话吧。”

得，你作为最直接当事人都这样说话了，那看来武藤章是不会被当作替罪羊了。烟俊六于是很自然地接口道：“不错，武藤君组织的亲我大日本民间团体，确实有功劳。我机一飞抵上海空域，飞行员们总是能在目标附近发现到处都是小镜子的闪光，有力地指明了目标地点。而夜间则发信号弹，此为武藤君组织之功，难能可贵。”

而长谷川清这员海军司令，则对他们陆军之间的这一套不大感兴趣，直接发问：“松井阁下，您对登陆杭州湾金山卫，有多少把握？”

这一问，事实上是早有过议论的，指的是中国陆军布防在杭州湾的张发奎的第八集团军海防线问题。

不待松井回应，急于表现的武藤章便忙开口了：“事实上，就算支那军事先在杭州湾金山卫待命，也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挡我大日本帝国大举登陆。长谷君，这个问题我早对你分析过了……”

“聒噪！”

正在武藤章准备大加说辞之际，长谷川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而注目松井石根。

这个由来已久的海、陆将领敌视之举，让松井石根叹了一口气，道：“诸位，从当前的战况来看，中国军的抵抗确实顽强，无论被包围或被炮轰均绝对不后退。使我部陷入苦战中。该是时候……向统率部申请增强兵力了。”

长谷川清目光一闪，缓缓点头，没有再言语。事实上，对于中国人在江阴航道上沉下大小35舰军舰阻他的通行之路，他早就恚怒在胸。只是没得机会发泄而已。这时听了松井终于口气松动，焉有反对的道理！

而武藤章大愿得偿，则只顾着高兴去了。

松井石根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好了，诸位。要援兵的事情，回头再作商议。现在，关于罗店战事，我们需赶快拿出个决定来……”

…………

与此同时，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五十一师临战前指。

“我们还能支持多久？”

师长王耀武大马金马地坐在简陋的地下指挥所里，那须发戟张地脸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师座，按照日军目前的攻势，我们还能拦做他们个把小时。不过……”师参谋官周志道抿了抿干燥的嘴角，答道：“但如果藤田进继续疯狂增兵的话，我们恐怕……”

周志道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而一旁的军官们，也各自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

“别都跟死了老娘似的。”王耀武一挥手，转头对第305团团长张灵甫道：“你那边呢，怎么样？”

“部队刚刚撤下来，我团伤亡九百余人，打退敌十余队进攻。”被誉为美男子的张灵甫这时头发乱糟糟的，满是尘泥，胳膊上还缠着被血渗透的绷带。听见王耀武的问话，他将牙咬着，脸都变了形：“小鬼子仗着炮多攻我，又还有六辆战车为其张目，我重机关枪被打坏了很多。炮火连天，血肉横飞，我官兵有的被打断手脚，有的被炸出脑浆，伤亡很众！”

临指内的气氛，随着张灵甫的话，越来越沉重。一声尖啸，剧烈的震动传来，指挥部在爆炸声中摇晃着，泥土簌簌直落。

谁都知道，这场阻击日军第三师团逃亡的战斗不好打，可如此难打法，还是有些没想到。

绕袭本来就已经够累的了，又没有得到休整和补给。一上来就是恶仗连连，短短几个小时里，整个师，就锐减了三成兵力。气氛又怎能不沉重。

而难处还不仅仅止于此。到了现在，不光弹药不济，就连基层部队的战意，都有了动摇。

现在的情况是，日军第三师团被夹在一条狭长的山地之中。己部第五十一师，正在努力封锁它逃回的通路。己方第74军的另两个师，在后面不断地压缩着第三师团的生存空间。

从大局上看，战况非常有利，可落实在负有阻击之责的全体五十一师官兵头上，就不是那么好承受了。甚至说，下一刻阵线就被日军冲垮、撕裂，也不是什么出奇地事。

你在拦虎时，虎亦在全力冲撞！

求援电文，早已经发了无数封了。可明明该爬都能爬到的第19集团军，却偏仿还没出现。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王耀武起身，站在草拟地图前，仔细的观察。

军官们虽然已经对还能否堵住日军的脱困不报以希望，不过，大家还是围了上去，心里只期盼着万一。

“程志那边？”王耀武的手指，重重点在了302团的防区上。

“那边日军只剩了三辆战车，老程应该没问题。”张灵甫回答道：“换防时，敌以战车六辆掩护步兵向我阵地冲击，我集中炮火专打战车，打爆了二辆，还有一辆栽在河沟里。现在老程的生存空间要大许多。不过，小鬼子的攻击劲头有增无减，在这样下去，怕是兄弟们要吃不住劲了。”

“有临阵脱逃者，斩！”王耀武眼睛一瞪。

张灵甫和周志道相视苦笑。师座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不认输的主。哪怕他输了，都决不承认。别说是阵线还没冲垮，就是冲垮了，师座带着一帮伙头军，也会拦上去的。

但不得不承认，师座打硬仗是一把好手。他的战术风格刚烈，打起仗来，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硬碰硬的战役，很难有人能跟他正面抗衡。别说目前嫡糸**将领中找不到能和他比肩的，就连桂糸那位一手创出敢死军的白崇禧，也对他钦佩有加。

“叫师部活着的人准备一下，还能动的都给我集结过来。”

果然，这个不认输的主又说出了不出意料的话。

一旁的周志道苦笑着正要领命办事，忽然，主管电讯部的张参谋冲了过来，甚至来不及立正敬礼就叫道：“长官，有新情况！”

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紧！王耀武则是目中精光一闪，回头看了张参谋一眼。

张参谋被王耀武这一眼看去，立刻哆嗦了一下，脸上下意识的露出了阿谀之色，连忙大声开口。

“第十九集团军薛长官来电，称教导第15师王东原部已进抵罗店外围，教导第8师陶峙岳部随后跟进，请我师务必阻载住日军逃蹿。”

“他们终于要到了？”王耀武在问出这一句话时，连嘴唇都激动的打抖了。

“是，电文是这样说。”

刹那间，一股猛然升温的风暴，在空气里流动。各军官在互看之间，开始出现了浓浓的斗志。

下一刻，一股更为决然的凌烈意志，如实质般地从王耀武身上升腾而起，奋然高呼道：“命令，将这个情况通报全军，现在起，各营皆用力阻敌。谁营动摇，老子拿全营的人头做尿壶。”说着，王耀武微微侧身，把食指一指，高声道：“张灵甫。”

“到。”

“甭搞什么节节封堵了。你现在就率部给我全面压过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