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试　探

车内，随着短暂的冷场，杨越目光一动。抱着试探的心理，轻声问道：“周大哥，到底……咱们的军座是谁啊？”

他口中的周大哥，也就是同车不搭任何军官架子的那位上校军官，闻言笑**地看了他一眼，一拍脑门，呵呵笑道：“哎哟，你看我竟然忘了这遭了。呵呵，见笑了……见笑了。大兄弟啊，咱们的军座，就是……罗军长啊！怎么，你不知道？”

“罗军长？他的名讳是？”

“名卓英，字兹威。怎么，兄弟听说过么？”说着，这位周上校目光一闪，大有深意地看向杨越，眼底，露出一丝毒蛇似的冰芒。不过很快又隐去，恢复成一个谈笑生风的豪爽形象。

然而杨越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周大哥”对他的暗中窥伺。只是一拍双掌，兴奋道：“原来是他。好极了！好极了！周大哥，咱们的罗军长，可是我军有名的善战儒将，小弟对他的大名，可是听说很久了。这次……就是他老人家叫我去军部的么？”

然而，他随即发现，车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周上校正愣愣的看着他，那目光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了。

“周大哥……怎么了？”

周上校的眼眉抖动了两下，道：“大兄弟，咱俩既然已兄弟相称，你再这么见外，可就不够意思了。”他深深的看了眼杨越，道：“你在黄师座面前的一番高论，哥哥我可是听说了地，呵呵……呵呵，果然是高论。”

杨越一怔。随即明白了，这周上校，敢情以为自己既然能在黄维面前说出一番独到见解，岂有不知罗卓英就是军长的道理，嫌自己在装傻呢。

可是，自己虽然知道这场战事里有罗卓英这么个人，也知道些后世对这员儒将的评价——陈诚派系的主要骨干，有多谋善文之称，善于吸取别人意见但决心容易动摇……独当一面时，颇有大将之风。与人合作时，则表现失常。

但的的确确，以前自己在看这场战史时，关心的仅是战事过程及双方兵力的规模、折损率罢了。至于具体人名，除了张治中、陈诚、薛岳、松井石根等核心人物外，就是在战场上表现出色的黄维、俞济时、王耀武了。那里会专门去记当时还不怎么显眼的罗卓英具体职务。

真正记得这人时，还是在之后的上高战役中、远征缅甸中，有了较深的印象。

可眼下，自己既然要以军事大家的形象，去发起一场地震式效应。若连己方的高官职务都懵然无知，别人又岂能信自己是大才？不说远了，就眼下这位一脸狐疑的周上校，就是一个麻烦。

不过，既然已在此人面前漏了底，那么索性，一次漏个干脆好了！

心念到此，他深吸一口气，肃然道：“不瞒周大哥说，小弟……其实对军中的各位长官，都还陌生得紧。周大哥，您能给我说说吗？”

周上校微怔，脸上阴霾的神色攸然一闪，随即呵呵笑道：“你……真不是装蒜？”

“当然不是。所以要请周大哥给说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日军调动的？”

杨越第一次犹豫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这个，还要请周大哥见谅，小弟不是不想说，而是答应过消息来源，绝对不会泄露半点。是以……”

周上校轻哼了一声，不过他本身就负有另一使命，也不认为单凭三言两语就能挖掘出对方的老底。当下哈哈一笑，摇手道：“那就别说了，事关机密，能少一人知道自是最好。不过……你我同为军人，也应该知道，这长官的动向……不好乱说啊！”

杨越一听，顿时大为失望，不由沉默了下来。

周上校将他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在他眼中，面前的这个小子完全是个雏儿。不仅喜怒哀乐形于其表，就连身为奸细最重要的必备——镇静。这小子都全然不具备。

就凭这样子，能是特务么？

真要是的话，那派出他的势力，还真是胆大啊！连这种茅头小子都能拉出来当特务。是觉得特务这种游戏是过家家还是怎地？

化名周青，本身实为军统局要员的他敢肯定，要是自己手下出现了这样一个不称职的人员。那么，自己是绝不会派这种人担当重任的。不仅不会派出，甚至连用都不敢用！

可问题又出来了——从其透露出的军事情报里，可以肯定，这小子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大特务。

这是个非常矛盾的怪圈。不仅考验着他的判断力，更折磨着他的自信心。一时间，这位军统四大金刚之一，被尊称为“追命太岁”的老牌特务，也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按理说，作为戴笠之爱将，现任上海行政督察专员的赵理君赵大专员，手掌生杀大权。一旦发现了奸细，自可将之抓拿、烤打，严刑逼供。那里用得着化名周青周上校，亲来曲意打探了。

可凡事总有个轻急缓重。眼前的这位大头兵，关乎着时下大战得失，至关重要，又是陈诚特地交待过需慎谨对待之人。漫说是他了，就是老板戴笠，也不敢在这个关口轻举妄动。该慢慢来的，还得慢慢来！

是以，在场面一静之后，这位城府极深的赵专员，摸摸下巴，眨眨眼。露出一副你懂我懂地表情，道：“大兄弟啊，按理说，咱们身为下属的，是不该背后议论长官。不过嘛……人所共知的情况，那也不是不可以的。对吧？”

杨越一听，似乎话里有了转机，忙道：“对，对对。周上校……”

看到对面假嗔的表情，杨越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改口道：“周大哥，那您就挑些人所共知的情况，给兄弟说说。”

赵理君观其言，见其行，眸底闪过一丝轻视，面上却笑容可掬。轻咳一声，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

当然，他所说的，也确是一些并不难打听的极普通情况。只不过他口才好，语言便捷。一件普普通通的逸事，到了他口里却能达到妙语如珠的效果，听着倒也并不泛味。

比如，在说到罗卓英早年，在保定军校炮科班与同学陈诚结为莫逆之交时。便大加感叹自己当年为何不报考炮科班，痛失与陈诚交好之良机，悔之……晚矣！那绘声绘色、活灵活现的自责表情，让杨越哈哈大笑……

而赵理君，则在海阔天空之际，斜眼相睨，但见杨越双目明亮，神态直爽，显然心中磊落无诡谲之念。不由寻思：这人毫不设防，待人又赤忱一片，那里像什么身负重大使命的高级特务了？分明就是个有志报国的热血青年嘛……不对，有一个地方，似这一类人出得是特别地多！特别地勤！

这人，应当姓共……

也只有那里出来的人，才会只为着一个理想，生死等闲事！

刹时之间，在他的心中冒出了对目前情况相当付合的判断，种种不合情理之事，顿时都有了可逆向推断之处。

他的双眼，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