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钉子

段天成说到做到，第二天中午伙房里还真的给刘凯峰送来了一大碗红烧肉和新鲜的大米饭，在他对面的敖静的碗里，却只有一份连盐都没放的腌菜，和一碗散发着霉味的糙米饭。

敖静瘪了瘪嘴：“中国的国民政府就是这么**，一样的犯人，享受的待遇都不一样，连你这个日本特务都有大鱼大肉吃，也就怪不得中国军队老在前线打败仗了。”

刘凯峰难得理她，这几天也确实是饿坏了，他端起饭碗，三扒两口地就把一大碗饭和红烧肉吃得干干净净，看得对面的敖静直往肚里咽口水，她把饭碗一扔：“不吃了。”

刘凯峰知道她想寻找跟自己搭讪的借口，但却并不理会，吃完饭后，就躺在床铺上休息了。

敖静嘟囔了一句：“哼，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还英雄救美呢。呸！”

过了一会，地下室的铁门哗啦一下又被打开了，四五个狱警拖住两女一男三个犯人进来了，两个女的被关进了敖静的牢房，而那个男的被关进了刘凯峰的牢房。看来监狱的牢房真的很不够，除了男女混关外，连死刑犯最起码的单独关押的条件都达不到了。

三个人看来都是刚刚受到严刑拷打的，个个伤的不轻，很显然，他们一定不是经过法院判决的，而是直接从特务处或者宪兵司令部审讯室送到这里来的，根据刘凯峰的经验，这样不经审判就被定为死罪的，一般都是**。

三角眼看到刘凯峰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调侃道：“哎，昨天你不是不愿意单独与娘们关在一起吗？今天你哥哥我发了善心，给你找几个**的嫌犯作伴。”

刘凯峰白了他一眼：“不懂国家大事就他妈的少在这里放屁，不知道现在国共合作了吗？乱说话小心挨枪子。”

“什么国共合作？谁他妈的要挨枪子？”三角眼用手远远地点着刘凯峰说道：“你小子别横，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你送我‘上路’，还是老子送你‘上路’！”

“哪有那么多废话，”曹云飞突然出现在地下室的门口，冲着三角眼吼道：“滚一边去！”

三角眼和其他几个狱警立即闪到了一边，这些个警察都是这样，吓唬吓唬老百姓还可以，一旦遇到了真正的特务，也都焉了半截。

曹云飞走到刘凯峰的牢房门口看了看，刘凯峰的眼睛看着刚刚拖进来的犯人，并没有理会他。这时，敖静认出了曹云飞。

“哟，这不是在舞会上遇见的那位长官吗？”敖静说道：“不就洒了半杯咖啡吗？把我送上断头台也就算了，何必为难对面的刘长官呢？”

曹云飞看了敖静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刘凯峰说道：“很多的事都是出于机缘巧合，当年的侯天大哥和今天的事，都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只知道你干扰了我执行任务，却不知道江阴要塞的事。”

敖静也是通过法官宣读判决书，才了解刘凯峰在江阴要塞的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这位长官，如此苍白的解释有用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大概与这位刘长官有很深的渊源吧？如果真的念旧，你就把他弄出去呀？”

曹云飞恨不得走上去煽她一巴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继续对刘凯峰说道：“有什么事可以交待我的吗？”

看到刘凯峰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很无趣地站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去对三角眼说道：“这是我的兄弟，大鱼大肉给我伺候着。”

没等三角眼回答，敖静却扒在铁栏杆上叫道：“喂，另一位长官已经安排给了刘长官大鱼大肉，你的这份就给我吧？”

曹云飞甩开步子就离开了地下室。

狱警们一个个随之而出，瘌痢头碰了三角眼的隔壁一下：“哎，别看他狗日的是日本特务，看来关系不少，你小子最好别再去惹他，被临时的癞皮狗咬上一口，不值！”

“哼，那就得看他惹不惹老子了。谁怕谁？”三角眼嘴里这么说，心里却道：这话还要你小子提醒？老子离他远点就是了。

敖静看着新押进来的两个皮开肉绽，几乎连说话都没气力的女犯人，不禁感叹道：“哎，刘长官，你们中国人是不是有毛病呀？对付你我这样的日本间谍都还不至于，怎么对付**却这么刻骨仇恨，看看你的这两位姐妹，好像身上没根不断的骨头了。”

刘凯峰看着身边刚刚押进来的男犯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懒得搭理敖静，也没去管那个躺在地上的犯人，而是闭着眼睛靠在了床上。

离开**监狱后，曹云飞驱车回到城里，在一家面馆里刚刚坐下，身后就有一个穿着青长衫的人，背靠着背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我要救一个人。”曹云飞答道。

“自己的同志？”

这时，店小二跑了过来：“先生，请问你要点什么？”

“一碗阳春面，再加两个鸡蛋。”

“好嘞，一碗阳春面，外加两个鸡蛋——”店小二吆喝着离开了。

“不是，”曹云飞说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第八集团军特务营营长刘凯峰吗？”

那人一怔：“不是说他是日谍，故意放走了鬼子的长江舰队吗？”

“具体情况现在来不及细说，他现在关在**监狱，我想救他出来。”

“开什么玩笑？”那人把筷子一放：“一个被判死刑的日本间谍，你救他？就算救出来了，往那里送？如果国民党借题发挥，说我们袒护日本间谍，那我们在国人面前就不仅仅是破坏民族统一战线的问题了。”

“此人我非救不可，”曹云飞固执地说道：“老包，如果你作不了主，那我要求直接与潘先生见面。”

“钉子，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自己的任务，别说潘先生现在不在南京，就是在南京，他也不会同意的。”

原来，这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就是**南京地下党的负责人老包，公开的身份是金陵大学的教授。而曹云飞竟然是**早期打入国民党内部的特工，代号为钉子。

“今天晚上我等你消息，否则，我自己行动。”说完，不等老包回答，他起身就离开了面馆。

“一碗阳春面，外加两个鸡……”店小二吆喝着从后面出来，看到刚才位置上的客人不见了：“哎，人呢？”

老包转过身来，掏出几枚铜钱扔在桌子上：“他的帐，我付了。”

曹云飞回到特务处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往戴笠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戴笠的秘书：“喂，哪位？”

“曹云飞。请问，处座在吗？”

“不在。”

此时，戴笠正带着《代号“姜尚”计划》的潜伏计划，前往蒋委员长的办公室向他汇报。

蒋委员长接过卷宗，抽出材料看了看：“这个计划也许可行，但日本人是不好糊弄的，尤其是对中国人，他们的原则只会是利用，绝对不会信任。他们在我们身边收买了那么多汉奸，你就不能找个真正的日本人替我们工作吗？”

戴笠惭愧道：“学生过去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国内各党派身上，在对日本方面……”

蒋委员长一摆手：“我说的是个原则，你以后可以多在日本人身上想想办法。不过，就目前的条件而言，我看也就只能让这个‘姜尚’去试试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但愿日本人能够上钩。”

“学生以为，日本人咬钩应该是没问题的，这个计划我们已经开始实施了，而且目前应该进行的比较顺利，问题是他们最后能够咬多深。”

蒋委员长把卷宗递给戴笠：“他能够接触到日寇的要害当然最好，只要他能站住脚，最差的情况，我们还可以通过他去收买和策反那些可以收买和策反的日本人，只要能够开好这个头，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是，校长，学生一定谨记您的教诲，把这可棋子用好用活。”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尽心尽力了，我相信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回报你的。”

“是，校长，为了党国的利益，学生一定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曹云飞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已经为刘凯峰制作好了一张假身份证，以备救出他后离开南京时使用，同时还带上了十块银元，准备给他路上做盘缠，一切准备停当后，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他立即离开办公室，前往与老包约定的见面地点。

美丽的玄武湖畔，微风正轻抚着湖柳，给人一种燥热过后的清凉感受。在临近湖边的一条长石椅上，老包已经坐在了那里，手里正翻着一本书。曹云飞在路边把车停下，然后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样？”他眼睛望着其他的地方问了句。

老包从书里抽出一张字条递给他：“这是潘先生交给你的一个新任务，至于那个刘凯峰，潘先生明确指示不能救，也不能管。”

曹云飞接过字条一看，上面写道——

设法要求调到上海，配合井冈山同志建立内线渠道，保护我党在沪地下组织。

看到这个命令后，曹云飞一愣：“井冈山不是侯天同志的代号吗？难道他……”

“侯天同志并没有被送往前线，在他暴露后的第二天，就被戴笠秘密处决了。”

“那这个井冈山……”

“不该问的别问。” 老包又从他手里拿回那张字条夹回书中，接着说道：“另外，到了上海后，你每周一的下午必须到大光明电影院去，等着井冈山与你接头，距离电影院大门右侧的第二根电线杆上，如果看见用粉笔画的一个十字，就在下面加两横，井冈山就知道你已经到了上海，以后有什么情报的话，他会通过你转出来的。以后，每个星期一的下午一点整，不管有没有情报，他都会打这个电话给你的。”

说完，老包递给他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哪里的电话？”

“南京路上一个电话亭里的号码。接头的暗号是，他问：‘我想买一些钉子，请问多少钱一斤。’你答：‘现在日本人封锁得紧，店里存货不多，不论斤卖。’他再问：‘那多少钱一个？’你回答：‘一个铜板十个。’记住了吗？”

“记住了。”

“重复一遍。”曹云飞重复了一遍后，老包点了点头说道：“你必须立即想办法，让特务处尽快把你调到上海去。”

曹云飞说道：“这个问题不大，我提出到敌后工作，特务处的人当然是巴不得了。另外，我希望组织上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刘凯峰我是非救不可的。”

“你已经是有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分得清孰轻孰重吗？”

“我希望组织上能够听我解释这件事情。”

老包不动声色地说道：“摸摸我的口袋，里面有潘先生带给你的礼物。”

曹云飞看了老包一眼，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摸他的口袋，发现里面揣着**枪。

“什么意思？”

“潘先生让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与刘凯峰之间的事，他和组织上都一清二楚；第二，如果你擅自救这个刘凯峰，我就用这把枪处决你。”

曹云飞直愣愣地看着老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完，老包收起书本，起身就离开了。

因为侯天案，他与刘凯峰结下了梁子，但这次在温泉招待所执行任务时，偏巧刘凯峰又出现了，他担心戴笠是对自己不放心，故意设这么个局，让刘凯峰来试探自己，并且还弄一个段天成在一边唱双簧，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必须把真实的情况向戴笠反映，没想到情况并不是他判断的那样，事后，刘凯峰还真的被当成日特给抓起来了，并且被最高法院判处了死刑。

当年，在接到组织命令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强忍着悲痛指认了侯天，现在又因为自己的多虑而致刘凯峰于死地，曹云飞真是欲哭无泪。

他双手撑着脑袋，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他没想到上级组织这么武断，居然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难道一个优秀的抗日军官，就这么无辜地被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当然，他也很清楚，老包的话不无道理，民族统一战线刚刚成立，国共两党也签署了协议，北方的红军主力被改编为国民革命第十八集团军，南方的红军游击队被改编为新四军，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组织去营救一个被国民政府最高法院判处死刑的日本间谍，那是要冒相当巨大的政治风险的。如果刘凯峰是自己的同志，组织上还可以申辩他是被诬陷的，问题他不是。

自己一时大意犯的错误，怎么能够让组织去承担呢？如果没有得到组织的批准，而直接采取行动的话，就与叛党无异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浑身几乎在不停地哆嗦着，就在他艰难地点燃起香烟的时候，一辆轿车在他停在路边的车后停下，从上面跑过来一个特务。

“报告队长，处座有请。”

曹云飞立即扔掉刚刚点燃的香烟，心想：既然上级不允许自己营救，那就只有求求戴笠，看看他能不能放刘凯峰一马。